御林军半数随行,左右神营各抽调人马一支,遵圣意,世子袁平裕伴君侧,各军统领随行君后。
至登封,围场在嵩山山系一处,四下戒严,一切就绪。
祭文念罢,鼓声威严,军士列阵,隆冬腊月,喊杀激男儿热血。
袁成复让人呈上一条玉带,承诺参与此次围猎的诸位将官贵族,谁能拔得头筹,下次狩猎,演武由他调遣。
袁平裕虽还年少,猎场之中前冲勇气不输成人,马上搭弓射箭游刃有余,上靶数目可喜。
热身之后,牲畜出栏,一拥而散,四处逃窜。可见猎场之上众人畅快豪言,高声呼号,汗水挥洒,全无冬日萧瑟冷清。
袁成复只是站在看台上。李明劼问其为何不下场同乐,见其朝自己挑个眉,还没说话,捂了嘴打个哈欠,便了然笑笑,叫人搬了椅子,再取件大氅来给人披着。
“听闻侍郎老病缠身,如何还跟来?”
“不怕圣上笑话,在家闲来无事,不如凑凑热闹。”
瞧一头花鹿进了林子又被轰出来,失了方向左冲右撞,偏没人将其射中追上,袁成复笑道:“侍郎射箭颇准,甘州之后,想来并不生疏,何不也展示一番。”
李明劼意有所指,拱拱手笑答:“怎好抢后生风头。”
说罢一年轻尉官射中鹿腿,袁平裕紧跟其后射中了鹿的脖子。
一阵欢呼,袁平裕勒马向看台望去,看袁成复向自己招手点头,不由露出灿烂笑容。
不料变故突生,人因为鹿挨得都近,一将领胯下之马忽然发狂,人不妨被甩下,那马又不受控地直向袁平裕撞去。
那年轻尉官反应极快,也不怕个人危险,一夹马肚子,一跃跳到那发疯马匹身上,抓住鬃毛,试图将马制服。但袁平裕乘马跟着受惊,少年气力不足,缰绳一时绷断,只有死死抱住马脖子,祈求不被摔下。
孙奇微本在猎场另一侧,凌空三箭瞬发,箭从发疯之马眼前擦过,扎在地上拌住马蹄,人也赶到身前,在马骤停欲跌时将尉官拉下。
袁成复同时拔剑出鞘,掷向袁平裕身下马的马腿。听一声哀嘶,马蹄高高抬起,袁成复跃至跟前,一把将袁平裕扯下,一边掌中蕴力劈下,马瞬间软了脖子,又被他一肘击至一丈开外。
扬尘遍地,混乱之时,毒砂又至,不及取剑,袁成复身先心动,将袁平裕护在身下一滚,原地留一截袖袍。
袁平裕只见眼前红缨闪过,袁成复已拾起剑踏上树梢,向鸟惊飞的方向劈出一剑。
“护驾!护驾!”“陛下!”“陛下不可!”“追!”
“慢!”不远处树枝咔嚓掉落发出脆响,袁成复割下布条在小臂缠了,看不出喜怒,“让他走。”
孙奇微看看布条发黑的血迹,回头一声变调长哨,从腰间小袋取下早先卢琛备好的解药,然后单膝跪地,行礼告罪。
远处随行官员不敢妄动,由御林军挨个检查。袁成复摆手叫孙奇微起来,眉间颇有些疲累。“防不胜防。”他揽着惊魂未定的袁平裕慢慢往回走,安抚地拍拍肩,“这玉带看来要留到下次,平裕,可要多加努力啊。”
围猎虽然中途出事,也算目的达到。既然出来了,人又都没什么大事,袁成复干脆遣散官员军队回京,带袁平裕又去了洛阳,随行护卫的只有孙奇微。
有名的地方都没去,去了陈氏花圃。要说该去香山寺,那儿还有袁成林的遗物,皇室在那儿留下不少东西。但袁成复不想再与人客套,摆个难看脸色叫人揣测胆寒,不如去个简单地方安心歇上几天。
花圃里光秃秃的,上下只有三四个小师弟看家护院,显得颇为冷清。吃得也朴素,人少,孙奇微倒不见外,瞧瞧袁成复伤势无碍,在外面打了酒回来,给主家倒上一杯,再调笑调笑小的,问他要不要尝尝。
袁平裕跃跃欲试,袁成复也懒得阻拦,不是什么好酒,小孩儿自然喝不下。没想到袁平裕逞英雄,把那小酒盅里的酒都喝了,一会儿饭没吃几口,就晕晕乎乎找不着北躺下了。把孙奇微吓得,在旁边推几把喊了几声祖宗,确定是睡着了才放心。这最该着急的,瞧着外面迅速暗下的天光,不知想什么。
“陛下?”“嗯?”袁成复回过神来,看看袁平裕,笑笑,“无妨。”
孙奇微从袖中拿出新得的消息。猎场上那校尉护主有功,且本就表现出色,当嘉奖晋升。袁成复有意调其入御林军,合适的话调到袁平裕身边,就可以把韩梅放出来。暗中调查后,不想那人姓李,正是太后李氏族中新起之秀,被招揽入右神营不过一年。
“当年李家有功之臣纷纷退避朝堂,以求自保,如今却又有进取之意。”孙奇微眼神落在熟睡的袁平裕身上,“陛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履行承诺并非易事,诺言终究只是自己的。除非——您真的没有孩子。”
孙奇微离去了,夜半起夜巡视,见袁成复房里灯依然亮着,听见说话,应是世子醒来,便煮完山楂汤送来。
袁平裕醒了再睡不着,乖乖喝完汤谢过孙将军,门一关又滚到袁成复身边。“小叔,你怎么不睡还在看书?看的什么?这花圃里也放有书吗?”
“不过随便看看,花圃里自然是养花的书。这两年的花长得虽好,却没再出花王。倒跟师父说的一样。”
“玄清道长吗?既然还是这些花,为什么出不得花王了?”
“可能因为我吧。好事不能让一处全占了。”袁成复不再解释,而是说起花圃的来历。花圃原是洛阳一官员宅邸,可府中二子争夺财产,一人蓄意放火,死了不少人。宅邸便成了阴宅,人一住便出怪事,后来荒废。直到请了陈仪来此,此地改作花园,慢慢明媚。
“师父教我为人当中正平和。起先也不在意,只道那二人痴傻。如今知道这不争不抢的,反而是少数。”袁成复支着头坐着,闭了眼养神,“平裕,你觉得我为什么放刺客走?”
“以示陛下宽容大度。”
袁成复似被逗笑,“你倒会说话。人的耐心有限,你二叔还想争,好,我陪他耗。这位子,轮不到他来坐。”
火盆噼啪作响,万籁俱寂,寒风从窗户缝吹进,袁平裕下意识去寻那温暖宽大的手,又咬咬牙把手缩进自己的袖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