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幸看着林初夏此刻认真的神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毕竟林初夏口中的这种生活,方幸别说见过了,听都很少听过。
他只知道有些地方的人群确实是处于低保保障范围之内,经济发展很差,生活质量也不高。
但是他并不知道都已经这个这个年代了,竟然还会有人连温饱的问题都无法确定解决。
按照林初夏口中的说法,还处于饥一顿饱一顿的境地。
而林初夏的话还没有说完,她现在正处于一种微妙的境地。
那些年来所经历过的难言苦涩,此刻在酒精的作用下,她感受到的痛苦很少,但委屈很多。
不吐不快的感觉在她的心底徘徊。
甚至已经到了不用方幸刻意引导,她自己已经自发的想要一吐为快了。
“剩饭不吃,下一顿可能还有的,但是剩菜的话……”
“剩菜丢掉,下一顿再吃上有炒菜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饭可以是米,可以是馒头,可以是饼子,总归是有的吃的,但菜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买菜很贵的,就别说鱼肉之类的了,鸡蛋已经是很好的肉质平替了,就这,也不是每顿饭、每天都可以吃上的……”
“春天的野菜很多,夏天也不少,秋天可以掐一点别人家的红薯叶,但是不能掐多,要不然邻居家大娘婶婶又该骂人了。”
“到了秋末以后,从冬天开始一直持续到来年的春天,都很少能够在这么没有成本的弄到蔬菜了。”
“很多时候,外婆会去捡一些别人不要的白菜叶,挑挑拣拣一些还能吃的,带回家来。每逢这种时候,就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但是运气不是一直都那么好的,也有很多时候是什么菜都吃不上的,只能嚼干巴巴的饼子。”
林初夏的嗓音很平静,似乎此刻的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种话说出来,是有多么震撼人心似的。
然而她只是意识不够清醒,所以不觉得难过委屈。但是她的潜意识比她的意识更明白,这有多心酸难过。
那眼眶里的眼泪,在随着她说话声音的出现,就已经随同着出现了。
眨眼间,就已经蓄满了眼眶。
下一刻,甚至没有等到她眨眼动作的出现,大颗大颗的泪珠便已经从蓄满了的眼眶里,簌簌而落。
一颗一颗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就那么滑落而下,而她的表情甚至都不曾出现过分毫变化。
但是方幸就这么被直观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方幸初时看着林初夏的表情,还以为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情绪起伏并不大,但是没消片刻,他就从林初夏的双眸里,那蓄满了眼泪的眼眸里,看出了那深深掩藏着伤心与无助。
像是突然遭受轰炸的叙利亚小孩一般,眸子里闪烁着的色泽,其内里掩藏着的情绪,无不令每一个观者动容。
方幸也不例外。
方幸一直刻意控制着自己的心疼,不去拥抱林初夏,不去打断她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的心声流露。
但这一刻,他装不下去了。
或者说,他远远没有林初夏那么坚强,也没有林初夏那么坚韧。
仅仅只是从林初夏的口中听闻这些事情,他就胸腔酸涩不止,而这股酸涩随即便涌上了鼻头。
他差一点就憋不住眼泪,化身陪哭了。
但他深深的长呼了一口气,竭力的压制住了这股欲要掉泪的冲动。
下一刻,再顾不得其他,他蓦然伸出手去,把自己选择从怀抱里出来的林初夏,再一次拥入了怀中。
这一次,方幸的力度很大,恨不得把林初夏就此和自己合二为一,成为一体。
他似乎觉得只有这样力度的拥抱,才算是可以勉强的表露自己此刻内心的心疼与怜惜。
林初夏感受到了方幸的力度,也感受到了他间接表达出来的含义。
于是,她噤声不再叙说这些令人难过的往事。
只是把她的脑袋深深的埋在了方幸的脖颈,深深的嗅着那属于方幸的气息,能给她带来安全感、能让她安心的方幸的气息。
林初夏老实下来了,但是方幸的情绪就没有办法就这么平复下来。
他的心思潮涌,如潮汐般往复不停的冲击着他的心弦。
片刻后,他忍不住问道:“所以,那些年,你就是这样过来的嘛?和外婆一起?”
“嗯。”林初夏趴在他身上,闷闷的回道。
“那……”方幸下意识的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意识到自己想要说的话,有点过于残忍了,所以他收了回去,决定换成柔和一点的说辞。
“所以,没有亲戚帮衬一下嘛?你的小姨?舅舅?他们没有人伸出来援助之手嘛?”方幸继续问道。
“没。”林初夏摇了摇头。
“不是,这不能,最少不应该啊……”
方幸的语气愤懑,颇有一种忿忿不平的意味,只是没等他说完,林初夏就再次出声打断了。
她说道:“我没有舅舅,外婆就只有妈妈和小姨两个女儿……”
林初夏语气没有丝毫幽怨,仍旧是她一贯以来的坚韧不拔。
纵然偶尔的时候,她会觉得委屈,但也从来没有怨天尤人过。
似乎受助于外婆的教养,她思考问题时的角度,一直都是既来之则安之。
上天所赐予的一切苦难,自有意义。
没必要耗费精力去想那些怨天尤人的事情。
把所有的精力、所有的心力,放在当下,着眼于过好眼前的生活,度过人生中这些坎坷沟壑,就已经是当下之大不易了。
“所以,就一直都是外婆一个人照顾你嘛?”方幸忍不住再次开口道。
“嗯。”林初夏闷闷道。
“那你不是说有小姨呢?外婆年纪这么大了,小姨理应起到赡养老人的责任啊。”方幸情不自禁的微微提高了一点音量。
但是林初夏的回答却令方幸有点呆住了,但转头一想,却又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没,外婆执意不收,也不愿意接受小姨的这些孝心侍奉。”林初夏语气轻轻的说道。
这句话重逾千斤,但在林初夏口中就这么轻飘飘的说了出来,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一样。
方幸此刻的脑子已然宕机,不知该作何回应,也做不出来任何回应。
沉默良久后,方幸才终于幽幽的说出口了一句话。
“可是赡养老人既是责任,也是义务啊……”
林初夏窝在方幸的身上,声音也随之幽幽的传来,“小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