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谟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同样的浊泪如雨。这位一生不曾柔软的父亲,此时却是老泪纵横。
他用手擦着儿子擦不干的眼泪,自己的泪水却已经打湿了那曾经可媲美关云长的美髯。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生为隋臣,死做隋鬼!遍告全城士卒,三更造饭,五更突围!”
李世谟蠕动着嘴唇,似是在说“父亲”,可嗓子里发出来的却只是一阵阵的哽咽,无法成字的呢喃。
忽然,李景用力拍在了李世谟的肩上,对他道:“可是你,儿啊!你得活下去!”
“什么?”李世谟瞪圆了眼睛,哽咽出声,一时不知父亲在说什么。
他点点头,忍着心中悲伤擦干眼泪,转身下城开始筹划突围的事情。
城中士卒还有数千,可能够行动能够拼死突围作战的不到两千人。城外,高开道的贼军至少三万。
黎明时分,城门悄无声息的打开。
李家父子旋即率领全城所有骑兵向西北发动突袭,步卒紧随其后冲阵。
高开道的部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围城一年,不曾想这城中之人居然还敢突袭。
三重包围眨眼便被破了两重,仿佛钢刀裂肉。
可突围之众到底人少,很快,四面八方的贼兵便已增援而来,将李景所部团团围困。
李景一杆长槊挥舞,挡者披靡。他不似王仁恭骤得功名之后便即懈怠,他自年幼时起便是刀不离身、槊不离手,一身武艺终身不曾有一日落下。
借着夜幕掩护,他一路向北厮杀,竟是从数重围困之内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让贼军发疯了一般向他涌去。让其他方向的包围圈处处漏风。
李世谟拎着长槊跟随,可行进间,四名卫士却忽然夹着他的马匹骤然转向西南而去。
李世谟大惊,不明所以,紧跟着他的侍卫长沉声道:“少将军,大将军有令,命某等护送少将军出辽地,另择生路!”
不容李世谟拒绝,身周四人硬生生夹着马匹一路南行。李世谟回头时,能看到的只有渐渐被重重敌军围在阵中的李景身影,还有那杆始终屹立的“李”字大旗。
他早已不是当年的青葱少年,知晓轻重,这是他父亲拼死才为他打出的一条生路。那声“父亲”他没有喊出口,只是回身向北、泪眼婆娑。
激战直至天明,李景所部全军尽没,望海屯沦于高开道之手。
西北方的驿道上,左肩被创的李景率领仅存的十名骑兵杀出了重围。他不愧是被皇帝青眼有加的骁武大将。任凭敌军重围,他自如入无人之境。
可饶是如此,他此时身上铠甲也已残破不堪,身周士卒俱是疲惫。可好在已冲了出来。
辽西太守邓暠还在坚守燕郡城,只要能入城,他还有机会活下来。
疲惫不堪的一行人稍稍缓了马速,向着西北之地不断前行着。然而,驿道上突然出现了一队百余人披挂铁甲的骑兵。
这些人似是早已经埋伏在此,精神百倍、以逸待劳。为首一人摘下面甲,看着狼狈至此的李景哈哈大笑。
是罗艺啊……
李景愣了愣旋即释然,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怪不得邓暠的援兵始终到不了,怪不得高开道敢肆无忌惮的围城一年。
原来如此……
罗艺在冲他嚷着什么,李景没有去听,他只是蓦然回首,向南边轻轻眺望了一眼。
随后,朝阳映出了他灿烂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