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授和田丰在牢房中对饮小酌。
两个难兄难弟,如今也只能在狱中醉饮狂言。
“元皓兄,你这酒喝得这么急,你就不怕大将军定你一个烂醉之罪?”
“我会怕?我现在就只想大将军下令砍了我,以全我田元皓忠义之名!”
“想让大将军砍了你,恐怕很难,你不如一头撞死在这狱中。”
“撞死?如何能留美名于后世?”
“也对。撞死,辱没了元皓兄的身份。可惜啊可惜,大将军虽然败了又败得不够彻底,否则恼怒之下肯定会杀了元皓兄的。”
田丰闻言长叹:“我也没想到,那刘标竟然会跑到官渡劝和。”
“倘若刘标趁着大将军兵败,轻兵奇袭许都;这平定四方的功劳,就都是刘标的了。”
“可惜,可惜。”
“此子还是太年轻了。”
沮授嘁了一声:“元皓兄,你太小觑刘标了。”
“刘标不是不知道轻兵奇袭许都,而是奇袭了许都对刘标有百害而无一利。”
“刘标已经是伏波将军、寿春侯,若有了平定曹操和大将军的功劳,天子就只能封刘标为王。”
“一个刘姓王,有平定乱世的功绩,年龄又跟天子同龄,这让天子如何自处?”
“天子又非顺位继承,面对功高盖主的刘标,不可能容得下。”
“当年更始帝和光武帝,就是如此!”
“最终的结局,不是天子禅位,就是刘标效仿光武帝自立为帝。”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刘标又岂会去冒险?”
“相反。”
“刘标去官渡劝和,不仅尽得了好处,还扬了名声,又不用担心跟天子争权。”
“如此宗室俊杰,若能跟天子互换,天下又岂会战乱不断?”
田丰惊道:“你竟然认同刘标为天子?”
沮授冷笑:“无能之辈,岂能窃据天子之位?”
“若大将军能成事,我必劝大将军行霍光之事,废天子立刘标,定也能开创本朝的‘孝宣之治’!”
沮授满脸醉红,这酒意上头,说话也变得更狂了。
倒不是沮授真的想认刘标为主,而是沮授认为天子应该得到臣子认同。
刘协不配。
刘标有资格。
让袁绍行霍光之事,废刘协立刘标,才能让大汉中兴。
屁股决定脑袋。
这是沮授认可的道路,也是沮授不认可袁氏称帝的原因之一。
正说间。
一个狱卒连忙来到:“两位先生,大将军来了,千万别说酒是我送的啊。”
田丰挥了挥手:“放心,我和沮公又岂会牵连你!”
不多时。
袁绍到来。
看着在牢狱中靠着墙壁闭目的田丰和沮授,袁绍暗暗蹙了蹙眉,按捺内心的烦躁。
“开门!”袁绍声音冷峻。
狱卒不敢怠慢,连忙打开了牢门,又识趣的离开。
袁绍走进牢中,鼻子嗅了嗅,闻到了牢房中的酒水味道。
“这酒不够香醇,孤带了美酒,愿与田公和沮公同饮。”袁绍热情的取出美酒,又席地而坐。
听到袁绍这一声“田公”和“沮公”,田丰和沮授忍不住睁开了眼。
只见袁绍素衣而来,显得极为朴素。
“大将军这是何意?”田丰冷笑,心中郁气横生。
送点酒,就想让我喝?
把我田丰当什么人了?
袁绍亲自斟了两樽酒,一手一樽,分别递给田丰和沮授:“田公,沮公,是孤错了。”
“孤今日来,是专程向田公和沮公赔罪的。”
田丰和沮授皆是一惊,两人都没有接酒。
沮授冷着脸:“大将军,错的是我们,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必为此屈尊降贵,可速速杀了我们。”
袁绍长叹:“沮公,孤知道你心中有气。孤也反省了,是孤灭了公孙瓒后,骄矜了。”
“官渡一败,让孤认识到了错误,孤其实早就想向沮公和田公赔礼了,只是听闻沮公和田公在狱中又骂孤。”
“孤,这心里难受啊。”
“孟临贤侄说得对,孤是大将军,当有器量,岂能因为一时颜面就令大贤受苦?”
“今日孤亲自来此,只为向田公和沮公真诚赔礼。”
田丰其实在袁绍赔礼说“孤错了”的时候,心里的气就消了一大半。
此时见袁绍痛苦难受,这心又一下软了:“明公切莫如此。我也自知平日里心直口快,常让明公难堪。”
“我也只是希望明公能报汉室之恩,重振四世三公之名,扫荡群贼,匡扶大汉。”
沮授见田丰被袁绍几句话就给说服了,心中顿感无语。
方才还只想求死全忠义之名,现在就改口了?
田元皓你的坚持呢?
袁绍见田丰如此,心中大喜,握住田丰的手道:“若能再听田公良言,是孤的荣幸。”
沮授看着和好如初的袁绍和田丰,徐徐开口:“大将军你方才提到刘标,这又是何意?”
袁绍取出刘标的《赠大将军书》递给沮授:“沮公请看,这是孟临贤侄的来信。”
田丰心中好奇,凑到沮授身边。
见《赠大将军书》前面半篇都是褒赞袁绍的功绩,沮授和田丰脑海中都泛起了“谄媚之言”四个字。
看到后面。
沮授和田丰的目光都变得凝重。
“刘标对河北的局势,竟然看得如此清楚!此子对大将军威胁甚大,若不早除,他日恐怕会成为比曹操更难对付的大敌!”沮授一言判断,满脸的杀意。
田丰也感到一阵无语。
方才你还想让大将军废天子立刘标,现在又想杀了刘标?
你到底站哪边的?
袁绍吃了一惊:“沮公,孤若杀了孟临贤侄,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辈了?”
“更何况,显思跟孟临贤侄如今是结义兄弟,若杀孟临贤侄,显思必会怨孤。”
“断不可如此!”
沮授又道:“大将军现在不肯杀刘标,今后对立时又该如何?”
袁绍正色:“沮公多虑了。”
“如今天下未定,孤与孟临贤侄又无旧仇新怨,何必非得去考虑对立时应当如何?”
“若今后真要对立,那也应该根据对立时具体的局势去考虑。”
“孤当前的敌人,是许都的曹操!”
“只有扫灭了曹操,孤才有可能跟孟临贤侄对立。”
沮授松了一口气:“大将军,我这段时间也仔细反省了。”
“是我未能顾及大将军的,虽然没有僭越之心,但又常有僭越之举。”
“让大将军为难了!”
袁绍见沮授也服软了,心中更喜:“是孤误会了沮公,沮公一心主孤,又岂会有僭越之心!”
当即。
袁绍一手牵着沮授,一手牵着田丰,带着两人走出了牢狱。
得知袁绍亲自请沮授和田丰出狱,跟沮授和田丰有旧的邺城众士,奔走相告,欢呼不已。
有沮授和田丰相助,冀州的民叛也逐渐偃旗息鼓。
消息传到彭城。
庞统看向刘标的眼神颇为复杂:“孟临,你为何非得助袁绍请田丰和沮授出狱?”
“若无田丰和沮授,再给袁绍三年都未必能稳定冀州。”
“袁绍太强,对你不是好事。”
刘标淡然一笑:“士元兄,若冀州内乱,你猜曹操会怎么做?”
庞统不假思索:“若我是曹操,必会西定关陇,取汉中和西川,然后水陆并进取荆州。”
想到这里。
庞统讶然的看向刘标:“你是故意的?”
“我明白了,你专程去信给袁绍,让袁绍请出了田丰和沮授,不仅让袁绍承了情也让田丰和沮授承了情。”
“再有官渡劝和在前,除非徐州主动挑事,河北上下在灭曹操前都不会对徐州动兵。”
“如此一来,徐州就有了足够的时间去谋划江东了。”
刘标负手而笑:“士元兄只猜到了一半。”
“我让田丰和沮授出狱,除了让徐州北面无忧外,也是不想大将军身边的谋士,都是一条心。”
“若是一条心了,不仅大将军决策果断,大将军的几个儿子也不会相互争斗了。”
“一个不内讧的河北,会成为徐州最大的威胁!”
庞统嘴角一勾:“看似助袁绍,实则掣肘袁绍,如此鬼谋,我不如也。”
刘标大笑:“士元兄太谦逊了。我也只会这些旁门小道,要平江东,还得士元兄谋划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