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邵按刘标的吩咐,引众吏出城十里迎接荆州使团,又在城中备下酒宴盛情款待。
然后又派人一路护送荆州使团去下邳。
使团中的庞统则被刘标截留。
庞统的本意就不是去下邳见刘备,既然在谯县遇到了刘标,自然也就留在了谯县。
刘标见这么容易就截留了庞统,心中也猜到了庞统的几分来意。
待送伊籍离开后,刘标又单独邀庞统同席对酌。
将手臂上的麻绳隐藏在衣袖下,刘标一脸笑意的给庞统斟酒。
“士元兄远道而来,这是我珍藏多年的武陵桃源酒,伊从事都没能喝上,专为士元兄准备的。”
庞统闻了闻酒香,只觉这香韵独到。
“统久居荆州,未曾听闻武陵有桃源,不知刘公子是何处得知?”庞统没有举樽。
刘标轻笑:“这武陵多荒地,纵是荆州人也未必能踏尽武陵。”
“卖我酿酒秘方的酒贩,以前是武陵郡的渔民,以捕鱼为业。”
“某日顺着溪水行船,忘记了路程的远近,途中遇到了一片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渔民心中很是诧异,就顺着溪水继续前行,想看看这桃花林的尽头。”
“等到来尽头,竟然发现有一座山,山有小口,有光传出。只是这洞口很窄,只能一人通过。”
“渔民顺着洞口入内,才发现里面别有天地。”
“剩下的故事,想必亮弟已经告诉士元兄了。”
庞统讶然:“刘公子说这是故事,那就是杜撰的了?”
刘标不承认也不反驳:“是否杜撰,在于听故事的人,而非讲故事的人。”
“就如这楚地能否立足于纷乱天下,在于来楚地的四海智士,而非执掌楚地的人。”
庞统拊掌:“刘公子虽然妙言,但天下纷乱,楚地想立足可不容易。”
刘标给庞统斟酒:“士元兄可否细谈。”
庞统目光灼灼:“虞土、夏木、殷金、周火、秦水,天命五行论,让王朝更迭有了天命一说。”
“高祖认为秦国祚太短且暴虐无道,汉正朔为水德;武帝又认可了秦的正统,改汉为土德。”
“光武复汉后,又改火德为汉正朔。”
“不论这大汉是水、是土还是火,在我看来,这其实并没什么区别。”
“天子提挈,政在家门,豪雄角逐,分裂疆宇。”
“天下大势,已如周末七国纷争,弱肉强食,强者兼并。”
“天命早已不在光武一脉,刘公子却想奉光武一脉的天命,逆天而行,如何能立足?”
刘标讶然:“士元兄这是不承认许县的天子?”
庞统语气不变:“荆扬之地的世家豪强,极少有人承认许县的天子。”
“楚分三地,刘公子只占一地,以一楚之地奉光武一脉,忤逆两楚之地的豪士民心。”
“大义不在,民心又丢,待在徐州除了等死,还能有何作为?”
刘标更惊。
没人告诉我,庞统竟然是个不相信汉室能复兴的啊。
咦。
不对。
庞统说的是天命不在光武一脉,而非天命不在汉,这是在试探我。
初见面就敢狂言试探,我喜欢!
刘标心中有了三分猜测,也不再跟庞统遮遮掩掩。
“《王制》有言:庶人安政,然后君子安位。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天论》有言: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
“我常读荀子,不信天命。”
“我不在乎这天命是否还在光武一脉,我在乎的是能否借许县天子之势,护楚地庶人。”
“奉其为天子,不意味着我会为其誓死效忠。”
“倘若我不能再借许县天子之势,许县天子于我而言,也只是曹操手中的提线木偶。”
“我虽以一楚之地奉光武一脉,但我不忤逆三楚之地的豪士民心。”
“虽无大义,但有民心,割据徐州,如何不能有作为?”
“待时机成熟,这大义我也能有!”
狂言?
谁又真的能比我更狂?
既然想试探我,那就要有被吓的准备。
刘标的回答,的确让庞统也吓了一跳。
虽然方才有试探之意,但刘标的回答也太直接了。
就差直接贴着庞统的脸说:老子要当皇帝,你是提着脑袋跟我干,还是胆怯怕死原地滚?
庞统暗暗吸了一口气,面色微变:“这话,是左将军和右将军的意思,还是刘公子的意思。”
刘标嘴角一勾:“家父只有我一个儿子,温侯只有我一个女婿,我的意思,就是家父和温侯的意思。”
“这个家,是我在当。”
“这个回答,士元兄可还满意?”
庞统举樽饮了一口酒,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手掩饰不住内心的惊骇。
总感觉进狼窝了。
不该用天命之论试探的。
我还能离开吗?
诸葛亮对庞统也是“颇为照顾”,刻意提醒了庞统在跟刘标叙聊的时候要注意刘标的右手手臂是否有麻绳。
庞统的目光又瞥向了刘标的手臂,麻绳若隐若现。
竟然真有麻绳。
该不会一早存了绑我的心思吧?
“士元兄为何手抖?”刘标笑意盎然。
庞统将酒樽放下,不假思索:“谯县比襄阳更冷。”
刘标起身。
庞统也下意识的起身。
“士元兄,你这是?”
“呃,活动筋骨,暖和暖和。”
似是觉得这个理由太牵强,庞统岔开话题:“统在来的路上,听闻天子降诏,要让刘公子娶曹操的女儿。”
“刘公子是要接旨,还是抗旨?”
刘标取来一件裘衣,给庞统披上。
庞统不由感动坐下:原来是真以为我冷,刘公子倒是挺贴心的。
刘标也坐下道:“我既不接旨,也不抗旨,豫州多黄巾,死几个人也是很常见的。”
死几个人也是很常见?
庞统深深的看了一眼刘标。
这是要杀天子使者和曹操的女儿啊!
见庞统低头沉吟,刘标直接将小手臂的麻绳取下,放在桌上。
“士元兄,既然你都问的这么直接了,那我也就明白的告诉你。”
“温侯麾下,缺一个军师中郎将,专司参掌军事。”
“亮弟临走前,向我举荐了你,说你才比姜尚、智胜孙武、谋超张良、纵是韩信复生也不能及。”
“我来的时候就想,如此大才若是投了曹操或孙策,徐州就危险了。”
“温侯麾下的魏续给我出了个主意,让我将你绑回彭城,你一天不肯为我效力就一天换个麻绳绑你,直到你效力为止。”
“可士元兄你是荆州大才,南州士之冠冕,我若这么对待士元兄,岂不是在怠慢贤士?”
“一想到我竟然有绑士元兄回彭城的想法,我这心中就纠结万分,愧疚不已。”
“为表诚意,这麻绳就交给士元兄保管。”
“若我有怠慢之处,士元兄可将我绑了,我绝无怨言。”
庞统的眼睛越瞪越大。
诸葛亮你坑我!
你就算用才胜你十倍夸我也行,你竟然说我才比姜尚、智胜孙武、谋超张良、纵是韩信复生也不能及?
早知道你这么说,我绝对不会来!
看着桌上的麻绳,庞统的心思更复杂了。
竟然还当面承认了有绑我回彭城的想法,这是笃定不让我离开了啊。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庞统将麻绳推到刘标面前:“刘公子说笑了,十里相迎又美酒款待,又岂会是怠慢?”
“今日统跟刘公子一见如故,惺惺相惜,只恨相逢太晚啊。”
刘标大喜,起身向庞统一拜:“不瞒士元兄,我也有相逢恨晚之感。”
“古谚云:亲不亲,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若士元兄不嫌我粗鄙,我愿与士元兄对月结义。”
“从今以后,士元兄即我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