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进过牢狱的人,或许会觉得,独囚一室可以图个清净。其实真实情况则不然,他们实不知,一人独囚于室,那种寂寞难耐,才是最难熬的。
于谦此刻就是独囚于室。
他独囚于室其实并不是有人故意‘关照’他,而是他自己要求的。
夏虫不可语冰——这是他对之前狱友的评价。
系狱这半月来,于谦大多都是静静坐在角落遐想。
各位看官可别想错了。他并不是自怨自艾,哀叹命途多舛。对于坐牢这件事,他其实看得很开。
他向来如此,做了就是做了,从不后悔哀叹。
他坐在角落,想的不是任何事情,而是在作诗。
自入狱第一日起,他便限定自己,三日之内必做一诗。第一日初稿,第二日修改,第三日定稿。
每日如此。
至今日,已是他第六首诗了。
他在角落冥思苦想,只为昨日初稿,有一个字不甚满意。
几番偶有所得,填入诗句中,吟诵几遍,又觉得还是欠缺一丝意境。
正当他陷入焦灼,天人交战之时,牢门外响起一声轻唤。
“廷益兄倒是清闲得很,又在作诗呢?”
于康不用抬头,光听声音便知来人是和他同科的王文,如今的都察院右都御史。
同年相见,一个系狱,一个却是这座牢狱之上,衙门的堂官。
于谦作为犯官,受到王文这个同年的多方照拂,理应感激才是,奈何于谦的反应却极为冷淡。
“千之兄何必又来此处,我是犯官,本不该劳烦你来探视。”(王文,字千之)
王文苦笑一声:“廷益兄,你该听我的,你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小之间的分别,只在一人口中而已。”
于谦冷笑一声:
“若千之兄还为此事而来,就休要再说,免得伤了你我二人情分。洁身自好,乃是做人之根本,依附权贵,我不取也。”
王文听出于谦话中的讥讽,一时有些激动。
“廷益兄可曾想过,你不依附权贵,我不依附权贵,却有人去依附权贵。到那时,得罪权贵的下狱去官,空出位置来,却轮到依附权贵的坐掌各衙门。此事究竟是对是错?”
于谦嗤笑一声:“千之兄的意思是,我该和你一般‘忍辱负重’?”
王文反唇相讥:“难道如你一般,削官下狱。自己倒是躲了清闲,亦得了好名声,却让其他昏聩贪婪的攀附权贵之人,坐上你的位置,给晋豫百姓带来更大的伤害?”
于谦突然抬头,眸子中划过一道闪电,劈向王文。
“千之兄心中,折腰事权贵,乃‘忍辱负重’,为的是黎民百姓?所以千之兄觉得,为黎民百姓,该多些忍辱负重之人才好?”
“难道不是么?”
于谦长笑一声。
“千之兄能把软骨头说成‘忍辱负重’,当真好笑。道不同不相与谋。千之兄还是现在离开的好,免得于某人说出更难听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