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神像被砸碎的那一刻，整个空间仿佛瞬间凝固。
鬼神不可欺，这是所有人公认的事实。
并非没有人尝试过毁坏神像，然而，所有的神像即便都是泥塑木胎。
可只要开光之后，便不再是凡人能够轻易触碰的存在。
在进神都的路上，因言语冒犯而被突然摔落的神像砸死之人并非没有。
无论何种重击，这些神像皆依旧毫发无损，反而是渎神者必将付出惨痛代价。
这也正是为何田家妇上去时，即便虔诚如村老也未曾执意去阻拦。
可如今，神像碎了……
随着一个、两个、三个……接二连三的神像被打破，远方交战之处终于觉察到异常。
“贱民尔敢——”
觉察到神像被破坏，已然沦为野鬼且即将被打回原籍的小神，眼见翻盘无望，发出最后的咆哮。
饱含怒气的飓风卷起阴晦之气，往祭台汹涌而来。
在围观百姓的惊慌尖叫中，一声佛号将大风挡在人群之外。
“田家嫂嫂快些下来！”有相熟的邻人好心提醒。
妇人稳住身形，她看向下方或担忧或麻木的脸，突地大笑着举起手中横木。
“大家看到了吗！”
“鬼神可杀！鬼神可杀——”
她边笑边哭，将从身边破损的神龛上拆下一根小棍塞到身边小儿手中，抬手准确地指向他们一路供奉来的那尊神像，“七郎——砸了他！为你六位阿兄！为你自己报仇！”
田七郎看看母亲，在她含泪的鼓励目光下，一步一步走到那尊神像面前。
台下的人群在骚动。
村老沉默着，那双浑浊的双目死死盯着孩童向前的背影。
随着小儿高高举起手中小棍，狠狠砸下。
人群由骚动转为喧哗。
有人大声呵止，有人面露惶恐。
更有看到希望的人在振臂高呼，“鬼神可杀——报仇——”
“报仇——”
一声声附和在空旷的大街上响起，人群涌上祭台。
村老被裹挟在其中，随着喊声越来越大，他不小心挤倒一尊神像，看着那泥塑面上变幻的狰狞面孔。
“你若不想死，就快些将这尊神像藏起来，远离发疯的暴民。”一个威严的声音如是告诉他。
可村老此刻心中的恐惧已经走到了极点，耳边一声声复仇仿佛恶鬼的蛊惑。
眼前，好像又回到那日重建神祠的时候。
为了那几百文银钱给老妻看病，他带着家中所有的男丁日以继夜修了大半个月。
大儿夜里让妖怪拖走挖了心肝，小儿白日眼泪滴在神仙地界儿，被祝者把人按地上取了半碗心头血赔罪。
拿到的银钱刚出不到一里地，就被神仙老爷座下的小童戏耍，用术法全都变作了石头。
从未有哪一刻，能比那兜赔上两条人命的石头让他意识到，不用那些贵人排场，就算同居乡里，这些神仙贵种，也远不是他们这些凡人可比。
他怕了！
对这些鬼神老爷的畏惧早已经被刻入骨子里！
他伸手恭敬地将神像捧起，畏惧使他脊背越发佝偻。
目光半点不敢多看神像一眼，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熟悉的卑微姿态让躲在神像中的小鬼神松下口气。
被贬为野鬼也没事！
武宗已经死了，但那六位还未出现，显然都去了支持的新皇那里！
只要它能靠着神像留在神都，新皇册封的鬼神之中，必定会有它的位置！
想到大半昔日同僚沦为妖魔鬼怪，而自己却受到册封，独享香火的画面，即使已经沦为妖鬼，也让它心中激动难掩。
它没看到，双手捧着它神像的老人在浑身颤抖。
浑浊的双目被模糊的泪水洗净，苍老的面孔在抽搐扭曲。
眼前是大儿惊恐灰白的面孔，是小儿被按在地上的哭嚎惨叫！
最后都变成了那兜他辛苦捧回来的灰白石头！
仙童所赐，不敢不收！
丧子之痛，又如何敢忘？
一声声复仇的高喊声中，老人撕心裂肺地大叫起来。他双手高高举起，颤抖着，高喊着：“复仇——”
“哐——”
这是第一座被凡人亲手砸碎的神像！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于此！
这一声碎响，如同打破了最后的枷锁，人群彻底疯狂。
刚开始的高喊只有一处，渐渐地喊声越来越大，走出家门的人也越来越多。
当所有人都杀气腾腾地高呼着鬼神可诛时，即使凶恶的妖鬼邪祟都悄悄退避开来！
喊声汇成洪流，本该随着人皇薨逝，溃散大半的人族气运在看不见的虚空中翻涌！
那条孱弱的巨龙虚影，浑身染上血色！
从鬼神处抽取回来的气运，融入它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