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东西也丝毫不再掩饰,桌上笔墨纸砚都发出莹莹白光看上去极是圣洁模样。
让人不由自主生出亲近感,那不是普通人遇上熟悉、喜欢事物的亲近,而是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聆听圣人之言的满心虔诚。
不过,叶皓并非传统文人。
他甚至并不觉得自己是个书生,万物皆可载文,既然这笔墨纸砚用不了总有旁的法子。
叶皓从小就性子桀骜越挫越勇。
就算不能交给薛妙妙,他也要把那个东西所阻拦的正气歌写出来。
叶皓毫不畏惧那犹如跗骨之蛆一样被窥伺的不适感。走到一面墙边,挥开墙板陈灰,他冷笑一声,双指并起就在上面一书而就。
叶皓凝神屏息,以指做笔,以血为墨,洋洋洒洒默出那句开篇。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叶皓练过书法,原身腕力也算不错。
指下字迹龙飞凤舞,撇捺之间似有千钧之力,刚硬风骨恰如穿云裂石的利剑,颇有锐不可当之势。
正气而字一出,叶皓文心小印突地急转起来,大量的金色色气流自小印涌出,在体内筋脉奔腾,最后汇聚到指间燃起烈烈金火。
随着一笔一划,在血字中绽开。
身后书案出大片大片银芒闪动,一个娇怯怯的女声急促地发出祈求,“叶郎且住!妾没有恶意!”
叶皓充耳不闻。
从写下第四个字起,这首正气歌就在不断汲取他体内的浩然之气。
背后银芒化作大片大片黑色雾气,不断蒸腾扩散。
剧烈的危险感如影随形。
即使知道外面有王公公那样的强者在,作为普通人的本能还是在不断叫嚣着快逃!
黑屋之中蛇身隐现,听不出男女的怪异声音发出充满恶意的低语。
空气中满带腥味的恶臭不断向他汇聚涌来。
那东西越靠越近!
怨毒的目光锁定他的后背,似乎只要他一个动作,就会被吞吃入腹。
叶皓咬牙撑着自己身体仿佛所有力量都被抽干的不适,一笔一划丝毫不见停顿。
他不知道写到最后会怎么样!
但冥冥之中他已经觉察到,此物应该会有大用!
“好你个穷秀才,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身后那东西发出嘶吼。
叶皓指下继续。
腥风拂面,强烈的危机感彻底将他笼罩!
多年的战斗本能发出反击的预警!
叶皓却神思恍惚。
“……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
字字句句之间耳边似有先贤长笑,力竭之际,叶皓隐约听到天地哀苦。
半部正气歌,不过百十字,就让字上金火燎原,身后隐隐有尖叫鬼哭之声响起。
那东西发出暴怒的尖叫:“找死——”
就在这时,文心小印剧烈闪动,一个巨大的金色虎影从他体内扑出,向后发出一声惊天怒吼。
那东西同时发出尖啸。
两相碰撞,那道声音惊疑不定的响起,“等等!你是妖还是神?为何身负香火之力,会在一个凡人体内?”
“且慢!你若是受困于这个凡人,我可先助你绞杀这凡人,脱离此身桎梏!”
大虎仰天再次发出一声咆哮,悍勇扑去。
明明没有言语,这一次无论是叶皓还是那个东西,都听懂了它咆哮中的意思。
“我虽是凡兽,却受赵城百姓感念得以灵性不灭,受先生点化得以容身!”
“非神!非妖!非鬼!”
“我乃——赵城虎!”
此时,皇城内文渊阁中小朝会刚刚散去,杨首辅出言留下了自己爱徒,那双已经昏花的老眼中锐利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
“怀民,你让人暗中在城里鼓动流言,此举不妥。”
薛大人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还请老师明示。”
杨阁老闭了闭眼,藏住其中失望之色,“我且问你,你鼓动城中百姓称赞你家二娘功绩,可否想过她本就阳寿未尽,若复生之后又该如何自处。”
“老师多虑了,那些事本就是妙妙所为,此等功绩难道不该夸吗?”薛大人神情自若。
却一瞬间点燃了杨阁老心中怒火,“那你倒是告诉我,鼓动百姓暗中供奉,劝说太后下旨封神!你究竟是想给你女儿夸耀功绩,还是只为再造一尊鬼神!”
薛大人见瞒不过老师,也不在挣扎,抿唇直言道:“老师,如今局势我等凡人如何能与鬼神相抗?可妙妙不同,她有这等功绩在,且秉性纯良,又有我们这些家人在世,就算成了鬼神,也只会是朝廷对抗那些东西的一大助力!”
杨阁老霍然睁眼,盯住这个自己曾经最为欣赏的学生,“你就没想过,你家二娘阳寿未尽,你此举无疑是亲手断送了她的一线生机?”
“能为天下百姓谋福,莫说亲女,就是让学生自己赔上性命!那也在所不惜!”薛大人深深一揖,声音悲切,“更何况,就算妙妙复生,本就没了气运日后生路坎坷,还需毁一位能踏入官途之人的修为!想来她也是不愿的!”
杨阁老盯着他,深深叹了口气。“怀民你糊涂了啊!不说你自断二娘生机,她日后会不会怨你?若二娘不曾回应太后敕封,你岂不是只会唤醒一个空有神力的泥塑木胎?此事风险极大!”
薛大人不以为意,“学生考虑过,即使封神的只是个泥塑,那她也会拥有妙妙所有的记忆,我自也会把它当亲女对待,只要有所联系,总是我等一大助力。”
杨阁老却坚定地摇了摇头,缓缓道:“那些先古的鬼神,哪个最初不是德高望重的凡人?但成神之后,又有几个还能保持本心?将改制之事压给一个小姑娘,这其中变数太大,此事不可为!”
薛大人心中涌起一股不服,直接反驳道:“老师多虑了!妙妙自是于旁人不同,她这一次可是灭了丰州数万鬼神,即使日后她心有怨愤投靠那些鬼神,想来也不会被其接纳,于情于理此事对朝廷都百利无一害呀!”
杨阁老依旧眉头紧锁,背着手在原地缓缓踱步,心中反复权衡着其中的利弊,周围空气仿佛也因为他的沉默而变得更加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