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奶奶和余奶奶正坐在电视机前打毛衣,见林其乐进来了,两人都招呼她。林其乐问:“奶奶,炸虾片放哪儿了?”
刚问完,林其乐一低头,发现余樵那个上幼儿园的奶声奶气的小表弟余锦,正坐在两个老奶奶中间,也拿着几根毛线针在毛线里头认真地戳来戳去。
“余樵!”林其乐牵着余锦的手出了门,朝大马路上踢球的几个人影喊道,“你怎么不带余锦踢球啊,你看他居然在打毛衣!”
余樵远远听了她的话,看见余锦那个小奶球也出来了,他笑得肩膀直抖。
林其乐吃晚饭前告诉蒋峤西,她觉得余锦一定过得很不幸福:“我从来没见过余樵带余锦出来玩。做哥哥的,怎么能不带弟弟出来玩呢?是不是一家人啊。”
她把余奶奶给她的一根毛线系成一个线圈,套在自己手指头上。
没过一会儿那线就打结成乱七八糟的一团。
余樵和杜尚夜里又过来,一进林其乐的小屋,就看见蒋峤西放着奥数题不做,耐着性子陪林其乐翻一根毛线绳。
余樵当即在林其乐背上踢了一脚:“还说我让余锦织毛衣,你让蒋峤西陪你翻花绳。”
大人们也许并不明白林其乐们每天在玩些什么,不明白孩子脑袋里稀奇古怪所思所想。四月初,群山工地发生了两件小事。
第一件是,蔡经理家的公子蔡方元,半夜哭闹着居然要离家出走,因为他珍藏的写真集全被他爸爸发现了,包括那本《小学生必背古诗词一百首》,全给残忍撕成碎片,冲进下水道里去了。
第二件是,林其乐过十岁生日,她想要《狮子王》的漫画,可林电工请假去了群山市里所有书店,都没找着。
最后买了一套《西游记》的漫画回来。林其乐有点失望,在爸爸脚下又打滚撒娇。
蔡方元离家出走未遂,坐在林其乐家沙发上掩面大哭,如同死了老婆,伤心至极。蔡经理也是真生气了,不来哄,不来劝,骂蔡方元小小年纪,净看这种没出息的东西。
可蔡方元又不笨,又不傻,他十岁了,他有自己喜欢的女孩。
林电工在旁边一头雾水的,听到蔡方元不住嚎哭“豆豆”这个名字,他问:“豆豆是谁?”
杜尚在旁边犹豫道:“是、是个女明星。”
林其乐抱着她的《西游记》漫画,说:“是特别好看的女明星!”
“方元啊,她长什么样子啊?”林电工问蔡方元。
蔡经理工作忙碌,日理万机,自然不比林电工有这种“闲人闲工夫”,听蔡方元哭诉都能听一个多钟头。到后来蔡方元都不好意思哭了,他哽咽道:“林叔叔,你老笑什么啊!”
林其乐几人陪蔡方元回家。蔡方元在路上嘟嘟囔囔:“等我以后长大了……”
余樵道:“你到底怎么被你爸发现的?”
蔡方元纳闷道:“我哪知道啊?我都藏床垫子底下了!”
他二人交流起了藏匿办法。大概自人类繁衍始,小孩怎么躲避大人,学生怎么躲避老师,丈夫怎么躲避妻子,或是妻子怎么躲避丈夫——这都属于亘古不变的话题。
林其乐抱着怀里的《西游记》漫画,蔡方元没事了,她打算回家去找蒋峤西。
“樱桃,”杜尚说,“你前几天不是别黑色的发卡吗?”
林其乐转头看他,点头了。
“可蒋峤西不喜欢黑色。”林其乐说。
杜尚皱眉道:“我喜欢啊!”
林其乐睁大了眼睛看他。
林其乐翻开手中的漫画书,把那片当作书签的黑色发卡拿出来,走过去别到了杜尚头发上,慷慨道:“那给你戴吧!”
§
六月份,电视上在播国际大新闻,朝韩首脑会晤。
“朝鲜半岛55年来的坚冰在两国元首的相逢一笑间融化,这一天注定永载史册!”
林其乐和蒋峤西在后院喂兔子,林其乐偷偷伸头往客厅里看。一位西装革履的叔叔正端坐在她家的沙发上,头深深低着。
爸爸在客厅问:“你现在做这个,赚不赚钱?”
那叔叔说:“我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也下岗了,总要想办法养家糊口。”
妈妈问:“外面生意好不好做?”
那叔叔说:“我也想过去做点小买卖,但手头太紧,只能先攒点钱。”
等这位叔叔走了,林其乐才走去客厅。她看到好几纸袋的东西搁在沙发边。
每个纸袋上都印着“安利”两个字,不知是装着什么。
“你都买了他拿来的东西了,”妈妈在卧室里小声劝道,“还要借给他钱啊?”
林电工安慰道:“我跟他熟,以前很熟啊,他不会不还的。”
妈妈说:“他就是不还,你又能怎么样。到时候他欠钱的人可多了。”
林其乐吃完晚饭,端着空碗进厨房,她看到妈妈用那个安利的蓝瓶子倒洗碗精尝试着刷碗。
“爸爸,”林其乐转身问,“今天那个叔叔是谁啊?”
林电工笑道:“不认识啦?”
林樱桃摇头。
林电工说:“是你汪叔叔啊。”
“当年和爸爸一同进厂的,”林电工边扫地边说,心有戚戚似的笑了笑,“汪叔叔下岗啦,没有工作了,你要是碰见他,要好好叫叔叔。”
林樱桃问:“为什么会下岗?”
她每次问“为什么”,爸爸总能给她几句答案,从不敷衍。可这时候爸爸却沉默了。他说:“樱桃,你和峤西写作业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