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里出门,涂芳开车去云爵酒店。
接近十二点,正是晚上车辆少的时候,她的车速也比以往快了不止一点。
女儿张云琴刚刚高考完,没到半夜就和同学喝的酩酊大醉,她接了电话动身去接人。
其实那同学打电话来是说,他们今天一帮同学在酒店这边住下,明天会接着出去玩,叫涂芳不要担心。
但是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涂芳到的时候,张云琴已经酒醒了,见了妈妈,觉得同学们好几个都不回去,她也不要回去。
涂芳拗不过,也不想做招人烦的妈妈,确定只是几个女孩子,给她们重新升了房间安排好,自己才动身回去。
张仁凉这两天出差。
云爵酒店很大,电梯和走廊间有很大的一个转角空间,涂芳踩在厚实的地毯上,寂静无声。她去搭电梯,却在一瞥眼的时候赶忙退了回去。
寂静无人的地方,走廊灯光亮的晃眼。
她疑心喝了酒的是自己,因为,她刚刚好像看到了张仁凉。
“你今晚不要回家了嘛。”电梯前面,蒋珊嘟着嘴撒娇,青春靓丽。
张仁凉站在她的旁边,他眉目放松地吸了一口烟,表情却并无多少欢愉,随意地看了旁边的人一眼,再去看层数不停上升的数字。
蒋珊心中嫉恨,出口:“你今晚都过来了,还回家干什么呢?你就这么怕你老婆吗?”她跟了张仁凉半年,难得可以让他留宿。
涂芳隐在墙壁后面,仿佛溺进了深水,周围是越来越稀薄的空气,她在眩晕和恍惚中听见熟悉的嗓音,却是陌生的口气。
张仁凉的声音带着不耐和警告:“少说这种话!不愿意自己呆着就滚回红夜!”
男人在家一直都是个好丈夫,好爸爸,但此刻,他好像变了一个人。
蒋珊哪里敢,语气立马就软了下来,带着撒娇哄骗和臣服,她委屈地说:“对不起,可是我只是舍不得你走,你从来都不陪我。”
男人很享受别人的伏低做小,很享受年轻女孩的撒娇,他将手中的烟头按灭,随后抬手摸了摸女孩的头:“要想跟着我,就给我安分点!该有的不会少你。”
蒋珊细细的嗓音溢出,她说:“嗯,我会好好听话的。”她抬眼看他,带着崇拜,带着活泼。
张仁凉不置可否,等待着电梯升起。
他如今对着这双眼睛,已经不会有恍惚之感。
或者说,当蒋珊在他的公司当前台,在一个深夜摸到他办公室的休息间,当他在年轻的□□和绝对的掌控中感受到刺激,张仁凉面对这双眼时就不会想到涂芳了。
蒋珊和涂芳完全不同。
蒋珊下贱,卑劣,但年轻活力,性子软得下来,豁得出去。
他享受着年轻的时候没有机会享受的放纵和刺激,在罪恶中沉沦。
他在被人臣服追捧中忠实于自己不道德的欲望,在清醒中忽略那个自己曾小心捧在掌心的人。
涂芳满腔酸涩,泪水在隐蔽中纵横肆虐,旁边晴天霹雳的话语化成一把把锋利的刀,一刀一刀插在她的心口。刀刀不见血,却难以忽视。
她没有出现。
电梯门打开,张仁凉毫不犹疑地踏进去,蒋珊看着他的身影消失。
蒋珊是被人特意安排到包房的,那天晚上看到这个男人的时候就下定决心,自己要么逃跑不干,要么就跟他吧。他独坐不近人情,她却越发痴迷了起来。
万幸,张仁凉好像确实对她不太一样,竟然容忍她的哀求和放纵。
可是出了红夜,他却冷眼看她,说,既然不愿,那就不要在红夜。同时叫助理给了她名片,说愿意的话可以让助理安排一份工作。
他简单说完几句,坐上车扬长而去,今夜似乎喝了很多酒,他揉着太阳穴,吩咐司机将车开的飞快,不知道匆忙要去干什么。
午夜的风吹的寒凉,她单薄的衣物丝毫留不住体温。
呵,蒋珊怎么可能打助理的电话。她来红夜本来就是自愿,她不想做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只是第一天上场,不适,紧张,害怕罢了。
至于后来哀求的姿态,凭借着她过人的演戏天赋,三分真七分假。
但她最终还是打电话了,因为一个月在红夜没有等来男人,她去他的公司上班。她一步一步,豁出去了。
蒋珊不信,有哪个男人可以抵挡一份不要钱的美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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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芳迎着夜风独自开车回到家里,张仁凉早就到了。
家里没有开灯,他就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她走到跟前,听见他熟悉平稳的呼吸。
她蹲下来,摸着他的脸。
儿子和女儿都这么大了,他们本来可以永远的幸福,可是,他为什么变了呢?
涂芳咬住嘴唇,眼睛早就红肿酸涩。
她希望刚刚看见的是一场梦,否则,她要怎么去面对支离破碎的明天。
沙发上的人清醒过来,迷迷糊糊握住她抚摸他脸庞的手。
“老婆,你去哪里了,云琴呢?怎么也不在?”他一如既往带着依恋和温柔。
涂芳陡然间恨起了他。
为什么?为什么,他怎么可以将这样一颗心分给了别人。或者说,这么多年,是她涂芳强求?是她涂芳傻?他的那颗心其实从来不是她的。
夜很深邃,屋里很黑。
她没有说话,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重新睡去。
她把他留在客厅,自己回卧室睡觉。
涂芳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是那种大哭大脑,竭斯底里的性子。只是她几十年完整的心,在今夜已经碎成了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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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女儿和儿子早就忙着工作和享受人生,张云琴也上了大学,家里只有张仁凉和涂芳。
她最终没有点破他,她想要知道这个家,还有她在张仁凉那里到底是个什么位置。
最重要的是,她,还是舍不得。
张仁凉依旧很少在外面留宿。
那天他回来,凑近她:“老婆。”他呢喃着,嘴唇印在她的脖颈上。
涂芳好像被烧红的碳烫到,猛地将他推下床。
张仁凉皱眉,疑惑:“老婆,你干什么?”
涂芳险些就要质问出口,最终却只是抿了抿唇:“我不舒服,我不想。”
张仁凉爬上床,有些遗憾:“好吧,那睡觉。”
后来,他夜不归宿,她拨通了他的电话。
彼时,张仁凉在送给蒋珊的房子里,蒋珊跪在他的脚边,他犹豫几秒,最终还是接通电话。
涂芳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张仁凉,你在哪里?”
张仁凉看着面前蒋珊满是水意的眸子,他呼吸一紧,早已忘了照顾涂芳的心情,他甚至没有觉察出她明显的异样,他只是分心问:“我在云市,有什么事吗?”
涂芳心如死灰,她喃喃着,喃喃着:“张仁凉,我想把开元便利店卖了。”
张仁凉已经开始不耐烦,原来是这件事,他其实早就劝涂芳把那店卖了,可是涂芳却说,那店是他们来到南明幸福日子的开始,她舍不得。
他语气敷衍:“怎么这么晚了说这事,你看着办吧,想卖就卖,我有事,先挂了。”他的手用力压在了蒋珊的头上。
电话里传来嘟声。
涂芳清晰明朗的四十一年在此刻陷入迷茫。她的丈夫,她的家,还能是她的家吗?
她不想要这个家了,她不要了,不要了!
涂芳在黑夜中,在床上蜷缩着身子哭到颤抖。
多可笑啊,这个年纪,她甚至不想在别人面前,在儿子女儿们面前表现出异样。
否则,她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