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停棹顿了一下,点点头。
桑如想了想,把刚摸出的糖纸塞到了他手里。
“可以拿这个来找我兑换。”
拿上咖啡,他们没急着回座位,而是去了外头的露台透气。
这里零星地坐着几个人,桑如挑了一处阴凉的位置,周停棹也就一直跟在她身后,最后在她对面坐下。
楼下就是一片人工湖,水还算清澈,桑如盯着几尾游鱼不觉开始出神,也就没发觉自己的小表情都落入了某人眼里。
周停棹没有光明正大一直盯着她看,只是时不时投过去一眼,正捕捉到桑如骤然拧起的眉间。
“好难喝。”桑如转过脸,苦着脸控诉咖啡的口感。
周停棹冷不防与她对视上,心下蓦然空了一拍,旋即冷静下来,嘴角浮起一个轻浅的弧度。
“笑我?”桑如佯作不可置信的语气,伸手拿过他的那杯,“尝尝你的。”
说完径直就要把吸管含进口中,嘴唇却在接触到吸管时停下,抬眼望向了周停棹。
后者神情呆愣,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桑如拉开些距离,征求他的同意:“可以吗?”
周停棹目光在他碰过的吸管和她的唇瓣之间游离了几秒,而后点了点头。
桑如弯唇笑了笑,低头垂眼,尝了一口他的,再抬头时质疑道:“你的怎么比我的好喝?”
周停棹也惊讶,又听桑如说:“不信你试试我的。”
说着将自己这杯推了过去。
周停棹:“……”
桑如:“嫌弃?”
“不是。”周停棹这么说,却莫名显得解释很苍白似的,心内天人交战后,终于还是妥协。
桑如托着腮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只见他左手修长的手指扣在杯上,拿起咖啡送到嘴边,看起来还有些犹豫,最终启唇,稍稍含住了那根吸管。
桑如偏过头,掩饰性地咽了下口水,又清了清嗓子。
还是周停棹先汇报:“我觉得……味道一样。”
能不一样吗?
不过桑如没这么说,只是随口应了句“是吗”,也就将自己的换了回来,默默喝了好大一口。
周停棹看着她啜饮的动作,下一秒敛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脚尖忽而被轻轻碰了下,周停棹复又抬头:“怎么了?”
桑如问:“过会儿比什么,还是数学吗?或者语文?英语?”
“都可以,看你。”
“那英语?”
“好。”
效率极高地定下了之后的计划,这一小段空闲的时间也就被慢慢拉长。
桑如百无聊赖地晃着腿,晃了会儿又觉得不得劲,抻直了身子的同时把腿也伸了出去,意料之中地碰到了对面那人的。
玩心顿起,桑如悠闲地玩起了某种攻防游戏,时而撞他脚尖,时而一左一右挟制住他,幼稚得好像只是在打发时间。
周停棹却愣住。
他曾经到过一片老城区,有栋房屋似是许久没人打理,爬山虎肆意长着,爬满了整面墙。那时正值季节交替,斑驳的老墙上攀附的半是苍翠生机,半是凋零枯藤,它们交错复杂地缠结在一处,密密麻麻仿佛能缠住人的心魂,教他匆匆一眼便许久喘不过气来。
现在他自己成了那面墙,藤蔓正潜滋暗长。
他迟缓地加入游戏,两脚靠拢,用了些力气制住她的动作,这一下竟教桑如进退不能。
于是桑如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他之后的雷厉风行,擅长同人斡旋的风格,也都由这个阶段而来,内里是一脉相承的强势作风。只不过把他这个人从记忆深处挖掘出来时,恰好遇上了他还算青涩的年少时期。
仅剩的咖啡在塑料吸管中逆流而上,发出窸窣的声音,桑如三下五除二喝完了所有,在发现桑如没有做出任何反抗之后,周停棹也默不作声地退回了安全区域。
桑如揭过这一页,招呼着:“回去吗?”
周停棹也喝完最后一口。
“嗯。”
之后的英语比赛,桑如就有了那么些心不在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篇阅读理解太长的缘故,怎么读都好像不大能看得进去,但面上还算镇定。
周停棹也好不到哪里去,顺畅的解题思路好像被人打了无数个结,走一步卡一下,脑中蹦出来的除了英语单词,还有那种被轻轻碰撞,或是挤压的触感。
青春时期的任何一些细微的来去,都能成为少年人心思燎原的火种。而他们缄默不言,都以为这只是一阵个人世界里的飓风,而对方毫不在意。
两人分别于午后的街头,勉强吃完一顿尴尬的午餐,桑如打消了跟他度过一整天的念头。
她暂时意识到了自己某些举动的不合时宜,也意识到梦里的周停棹同样并不那么容易被“欺负”。
她不如先回家冷静一下睡一觉,指不定就能睡醒了。
醒了就好了。
“抱歉,你别放在心上。”桑如最后说。
周停棹站在原地看她离开的背影,手指不觉攒成了拳,紧紧攥着掌心。
她没有说清“别放在心上”指的是什么,周停棹这才偶然发现,自己或许是个悲观主义者。
回了家继续独处,思绪在深夜里泛滥,少年的情感是樊笼锁不住的困兽,把他一点一点地吞噬。
良久周停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他重重靠回椅背上,抬手拿手臂挡住眼睛,与光线隔绝后,脑海里竟还是她的样子。
原来一个人真能因为另一个人变得不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