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日子闲长，偶有风云。
苏莳星一边成长，一边受教。
其中最厉害的一课是阿黛教给她的。
与她绝交后的第三年，阿黛豁出性命，当上了金甲卫指挥使，在永都名声大振。
人人皆知金甲卫的冷面阎王，是皇帝最忠心的走狗。
那日的争吵在莳星心里留下了一个结，始终都解不开。
两年前，苏渺月嫁入夏府，明明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可她每次回娘家，脸色都比过去更阴。
莳星忍不住心中戚戚，她认为的正途是真正的正途吗？为何连苏渺月那么聪明的人，在这条路上都走得磕磕绊绊的？
这两件事只是带给她震撼，而切身相关的一课，则事关她的命数。
如果那被称之为“正途”，那她只有心如死灰。
祖母再三叮嘱，此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莳星只能藏着掖着，假装没这回事。
一切都行进在正常轨道上，一切都好极了。
她按照祖母的要求，行事规行矩步，与颜家定亲，半年之后便将出阁。
可在某日某时，她惊觉命运的轨道在无人看见之处，与她想像中的大相径庭。
譬如说……
今天这已是第八回了！
这盘双陆下到此刻，她已经连续八回，掷出的双骰之和都为四。
四字同死，难道是天欲亡我的预兆？
莳星珠眸圆瞪，死盯着棋局，右手捏着一对磨旧的象牙骰子，身子微抖。
大嫂林晗坐在棋盘对侧，耷眉一扫莳星，心想这运气也太背了，本来莳星胆子就小，别给她吓傻了。
棋盘用黑漆做底，描绘金线区隔横竖，金色格子里错落镶嵌着螺钿玉兰花。
莳星右手指尖团拢，悬在棋盘之上，几瓣玉甲修剪薄圆，不安地摩挲着骰子。
林晗适时提议，“不如咱们另起一局。”
也是怕她运气太背，掷出什么不可收拾来。
听了大嫂的话，她张嘴“啊？”的一声，紧张的右手随之脱力，洁白的象牙骰子骨碌碌滚进了棋盘，敲击声清悦。
两人同时屏住呼吸，紧盯骰子。
牙骰飞快转圈，缓速停止。
双二！竟然还是四点！
天意在上，林晗也是欲言又止，多说无益，反正今儿是玩不下去了。
“不用另起一局了，我还是先回去吧大嫂。”
运拙时乖，不如收手。
苏莳星强颜与大嫂告别，手炉也顾不得拿，顶着冬日砭骨的北风，惨然回到岚云阁。
深藏的心事被勾起，吓得她四肢冰凉。
她靠在床头发呆，精心描绘的落尾眉略微下垂，包裹住一双潋滟猫眼，眼尾线虽上挑，但此刻余韵发僵，小嘴刚张开又合上，整个人美如空荡荡的人偶。
窗棂外传来笃笃的敲击声，伴随着几声悠扬的鹤鸣，是几只仙鹤前来找寻主人。
此刻也顾不上逗弄它们，思绪飘回到一年前她的生辰日。
为了替她多添功德，那日祖母执意要带她到天庆观上香供神。
天庆观是大永皇室祈福之地，天下道法第一的玄陵真人便在此观清修，多少皇室成员达官贵人欲求其见一面而不得。
老太太私心想，若能得玄陵真人亲自替孙女上书祈福，她宁肯捐出五百两雪花银！
那日，观内黄金殿，祖孙二人肃穆拜立。
三柱清香敬献三界诸神，祷告声随烟云渺远。
待一老一小睁开眼时，面前真真个站着一位鹤发仙颜的道人！
道人身穿灰白裳云纹袍，下巴飘着一把白胡子，双目精光内敛。
老人家心擂如鼓，忙起身问：“敢问真人尊号？”苏莳星搀扶祖母，垂目不敢乱看。
道人含笑：“贫道玄陵，见过老太君。”
天助我也！老太太两眼发光。
“今日有幸，得见真人，老身能否冒昧，请真人为我孙女星儿上书仙界祈福？”机遇难得，老太太鬓含风霜，颤声祈求。
玄陵真人闻言，缓缓折腰躬身。
老太太眼睛都直了，玄陵真人怎会对她祖孙二人屈尊？他可是法术无边，只侍奉君王的老神仙！
而玄陵真人却转向了她的小孙女，神色礼敬有加，“凤命在此，贫道这厢有礼了。”说完从身后抽出浮尘，高扬之后，再次折腰。
祖孙二人五雷轰顶。
当今陛下年近五旬，皇后也还尚在，这凤命之说谁敢接？
就是老神仙也不能张口就来！
老太太浑身乱颤，“请真人休要再言，我家星儿今日才十七，老身只望她平安康健，此生能得三清护佑即可。”
玄陵真人一脸高深莫测，对已吓傻的苏莳星躬身道：“凤下瑶台，三清昭明，贫道特来接尘。”
苏莳星缩足躲在祖母身后，老太太被弄得头脑昏涨，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