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
秦知白睁开眼时盒子间里还是漆黑一片。他想自己可能醒了六十分钟,或者更久,毕竟脑子里那堆杂乱的代码已经从0001跳到了7087,当然中间到底漏了几个数他不清楚,也没必要补上。
无论如何,秦知白今夜的实验结论都已经得出:对他这个失眠症状极其严重的样本来说,数数的效果绝对比不上数羊,虽说后者效果其实也不怎么样。
他从被褥扭曲的褶皱里摸到手机,面无表情地按下电源键。屏幕随即亮起,光线明明晃晃,刺得眼睛生疼。
秦知白眯了眼往屏幕上看。
3:48。三个数字一个冒号一并张牙舞爪,面目憎恶又猖狂,宣判着他今夜的又一次失眠。
躺在床上的人于是嘴角翘起,无声地嘲讽自己:看哪,又是一个睁眼等天亮的完美的晚上。
这是秦知白连续失眠的第七天。如果把间断性的失眠也算上,这应该是他失眠的第二个月。依据先前的经验,这个点醒来他是不可能再睡回去了。
秦知白于是很轻地叹了口气。
……要不要下床去打那个电话?
那个封乾推荐的,说是叫“失眠热线”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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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知白第一次听说“失眠热线”是在一周前。
热心市民兼他的舍友封乾同学睡眠质量一向不错,这个结论可以从对方每日准时准点的呼吸声推出,附加证据是失眠的秦知白从没见他晚上醒过。
但上周的某个晚上封乾突然就醒了——据他本人所言,这是因为天降大任于己,冥冥之中他将拯救自己失眠的舍友。
总之封乾不仅醒了,还在意识不太清醒的情况下跑了趟厕所,回来时看见舍友床上凭空出现个坐姿僵硬的人影,他立刻清醒过来,然而这倒霉鬼后退时又踉跄着绊到了椅子,于是发出声惊天地泣鬼神的痛叫。
秦知白:……?
这一吓仿佛得了张下半夜失眠限时体验卡,封乾白天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起来,连走路都像游离在世界之外,看向罪魁祸首时的眼神极其幽怨。
秦知白锐评:“怨妇。”
不过这位怨妇也不计较这些,不小心撞破他失眠的事情后还相当好心,给他推了个号称“失眠热线”的号码。
“应该是隔壁C大搞的。”封乾说这话时还在刷牙,声音含含糊糊黏了薄荷味的牙膏,像还沉在梦里。
秦知白没出声,只是听他继续介绍道:“主办的部门我忘了,反正是说睡不着想找人聊天什么的可以打,他们有那种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失恋了想跳楼之类的也能打。”
“……你要真睡不着不如也试试,死马当做活马医嘛。”
秦知白应了他好,心里想的却是这种电话真会有人打吗。
但到他自己打自己的脸也没过多久。事实证明,人在失眠的时候各种感官刺激都会被弱化,思维和行动处在完全不同的两个维度上。
就比如现在他站在宿舍阳台的狭小空间内,后知后觉自己已经下了床。掌心里攥着的手机外壳冰凉,手上触感冷硬,头脑倒清醒得可怕。
自以为清醒的秦知白从通讯录里挑出备注,拨通了号码。
他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出于怎样的心态,好奇或者单纯只是过于无聊想知道在凌晨同样还醒着的人会是什么样的状态,总之这电话就如泼出去的水倒掉的粥,终归是拨出去了。
对方没有设置彩铃。秦知白能听见的,只是“嘟——嘟嘟嘟”的声响。
实际上在听见这声音的那一刻他就开始后悔了:虽然对面大概率是专门值班的工作人员,但也说不准他们会不会正偷着闲补觉。而他电话拨过去就是扰人清静了,总不能说失眠热线的意思是“你失眠打给我然后我们一起失眠吧”?
那么,还是挂掉算了。秦知白想。
但他没来得及付诸行动。拨号提示音戛然而止,耳机里出现了陌生的人声。
“你好。”对方公式化地说,似乎本来就处于工作状态,“这里是C大研究院心理援助中心。”
声音清冷,却没有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
秦知白想自己可能是疯了,明明没有准备,为什么还要打这种特殊的电话。他下意识开了口,于是世上就此多了一个思维迟钝的人,通话录音里多了一句相当智障的话:“……不好意思,打错电话了。”
他很快反应过来,这话被采信的概率约等于零,或者根本就不存在。有谁会在凌晨时分打错一个笃定会被接起的、还冠上了心理援助之名的电话?
但对方只是平静地说:“会在凌晨三点打错电话的,不是失眠,就是闲人了。”
“很巧,我也很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