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孩子未满周岁就因病去世,自己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周,失去孩子的痛楚,总让她认为,这是上天的某种惩罚。
惩罚自己没有好好做女人。
第二个孩子就是玉峥,被全家呵护着长大的孩子,从来没有受过任何委屈与挫折。
每当看到玉峥的笑脸,陈香的心中就会涌现出那个想法。
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妈妈不是个完美的妈妈,会失望吗?
前夫的出轨与离婚,撕破了她原本的生活,迫使一些本该隐藏的秘密,将要从那道口子中,蛮横地挤到大家面前。
陈香隐约知道自己家族中的一些传闻。
大动荡中,许多事情都被迫掩藏与消失,因为那些是迷信,是封建守旧的产物。
但是脑海中的记忆是无法消除的。
有些事情依旧可以代代相传。
有一次父亲正好要去镇子上的集市卖小鸡,于是挑着两筐鸡崽的父亲就成了自己上学路上的同伴。
翻过了一座山,坐在一处草丛中歇息时,父亲忽然指着远处一个白色小点说,“那是你太婆的坟。”
陈香来了兴趣,她从来没有听家里人讲过太婆的事情。
“你妈妈当年没相中我,是你太婆坚持让我来上门的,她会看相,说我以后能帮陈家,帮你妈。”
陈香哈哈大笑,“太婆这么有本事呢,她还说了什么?”
“她很厉害呢,以前村里人都喜欢来找她看事。而且她的本事,也是她妈妈传给她的,可惜到了你妈妈这代,就传不下去了。”
“都什么年代了,要讲科学,以前的人比较愚昧,所以很多骗术才会流行。”陈香从不相信这些事情。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微微叹了一口气。
“听你阿公讲,太婆去世前一晚,跟他说了一番话,说他这辈子只会有两个孩子,也就是你大伯与你妈妈。这两个孩子,一个以后必须去当老师,一个要当医生,不然一辈子都会很辛苦。”
“那后来呢?”陈香好奇地追问。
“后来你大伯去考了三次,才考上医学院,当了医生。你妈妈……因为某种原因,连字都不认识。所以,她这辈子就过得很辛苦。”
微风抚过山坡,山间的野草随风摆动,陈香额间的碎发也飘着,遮住眼前的视线,太婆的坟包也忽隐忽现,就像这个人物形象一样,在陈香心里,也是模模糊糊的。
“什么原因?”
“太婆没说,你可以亲自去问问你妈妈。”当时父亲只是这样回答着。
村里有个男孩曾当着她的面,骂她是神婆的孩子,说她以后也是小神婆。
神婆,在当时可不是夸人有本事的词语。
陈香因此恨了这个男孩十几年。
所以在二十岁那年,男孩笑嘻嘻地向她提亲时,她朝对方狠狠吐了一口口水。
那天山坡上的闲聊并没有持续太久,父亲赶时间去集市上卖小鸡,自己也赶着去上第一节课。
临走时,父亲像是随便提醒地说了一句。
“你要多跟男孩子交朋友。”
“正常谈朋友,我跟你妈也不反对。”
回应他的,只有山间沉默的风,以及摆动的草。
路越走越偏僻,附近已经听不到除了她俩之外的人声了。
“你妈妈情况怎么样?昏迷了一整天,还挺危险的,你们怎么打算?”朋友这番话,像是在说如葵。
原来自己的身体已经陷入了昏迷。
陈香露出茫然而烦躁的深色,“医生也查不出什么原因,现在只能住院观察。我怀疑是昨晚睡前,我给她吃的药不对……”
“还没有结论,先别急着怪自己。”朋友安慰她,将她半搂进怀中,拍了拍陈香的肩膀。
“待会儿回家收拾两套衣服,明早我还要回医院守病床。”
朋友点点头,“那我送你回去,咱们再说说话。”
想到自己的母亲,陈香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人老了就是这样,一身的病痛,有时候看着我妈,也觉得她过得很煎熬。如果我也有那么一天,一定不要救我,直接拔管。”
“那我可不忍心!”朋友打趣她,“都约好了,等我们八十岁,就一起住进养老院。到时候,你给我端屎,我给你把尿。”
陈香被这番话逗得笑了,这是今天她的第一个笑容。
“以前那么难,死的念头也不是没有过,但这辈子也这么过来了。”陈香感慨着,“咱们得好好珍惜现在啊,活着的每一天,都不容易,都是上天的恩赐。”
朋友点点头,表情温柔,轻轻地握住了陈香的手。
手掌向上翻转,手指微微张开,与另一只手交扣,随后紧缠。
缠藤绕枝,无法分离。
这一刻,如葵明白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