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香挂断电话后,坐在沙发上沉默了很久。
日头西沉,客厅里的光线逐渐暗淡下去。她没有开灯,坐在一片黑暗之中,脑海里闪过许多零碎的往事片段。
许久之后,一声叹息,她捂住自己的脸,揉搓了两把,然后才缓缓站起身,走到玄关处,按下灯的开关。头顶的光柱闪烁了几下,光明与黑暗重叠交错之间,她有些恍惚,眼前似乎是刚结婚那会儿的场景。
“啪”地一声,光明彻底夺得了客厅的占据权,将这里的所有都彻彻底底地展示在陈香的眼中。
笑了一声,没有任何愉悦的意味,更像是自嘲。
这场景当然熟悉,三十年来,几乎没有变过格局与样貌的客厅,蓝色的推拉玻璃窗,橘色丝绒的窗帘,窗帘下那张旧沙发,还是婚后一年,丈夫去商场买来的。
质量非常好,用了那么多年,夫妻间的感情都破损了,沙发也依然完好无损。
目光扫过茶几,电视柜,鞋架,门口的塑料假花……
三十年没变的居所,三十年没变的家具摆设,还有三十年没变的妻子。
也怪不得他会厌烦。
他们最后见面的那一天,丈夫嘶吼的样子,像一头崩溃的野兽。
陌生,充满攻击性。
“陈香你看看自己,有多土气,多保守?你从来不穿裙子,也不肯打扮,带你出门,跟带男人出门有什么区别?”
“样样你都不舍得买,都什么年代了,还让我穿着打补丁的内裤!钱呢?钱都去哪里了?全被你拿回去补贴娘家了!”
“我过够这样的日子了!”
那些话像刀子一样,从他的嘴里飞出来,狠狠穿破陈香的皮肤,扎进心里,喷出热血。
几十年的夫妻关系,最后以这样不堪狼狈的方式结束。
陈香对他提出的最后一个要求,就是先别告诉女儿玉峥。
“过几年后再告诉她。”
“为什么?她已经是个大人了,总是要面对事实。”男人不理解陈香的举动,他总是无法理解一切。陈香时常觉得,男人无论到了什么年纪,都会怀有一种近乎愚蠢与不通人情的天真。
“因为要等我没那么恨你的时候。”
前夫沉默地走了,年轻的女孩儿怯怯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快走两步,挽上男人的手臂,俩人一起离开了这座房子。
真幽默,来谈离婚的事,还要带上娇媚可人的第三者,仿佛这样就能往自己的脸上多踩几脚泄恨。
到底是男人等不及了,还是女人沉不住气。
陈香都不想知道了。
她只在乎自己的女儿,玉峥。
现在也只有玉峥了。
前夫这通蓄谋已久的来电让她觉得可笑,也觉得舒心,男人的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那个在他们婚姻存续期间就怀上的私生子,不到三岁,就被查出得了罕见病。
治疗费用昂贵,所以前夫不得不在临近退休的年纪,又干起了多份兼职。但即便是这样,挣的钱也不够填补治病的大窟窿。
二婚时买的高层大房子也卖掉了,一家三口现在只能住在前夫的父母家,六十平的房子里,满当当地塞进了六七口人,以及孩子数不清的药盒。
他实在是没办法了,山穷水尽到了不得不拉下脸来哀求前妻的地步。
他曾经最唾弃的前妻。
但是凭什么,自己要帮他呢?
看在玉峥的面子上吗?
如果玉峥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也一定会像自己一样,对那个男人充满了厌恶与唾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