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梁书烟,梁赋笙便心生悲伤,他的胞妹因病离世,如今还要被这些下贱的丫鬟诋毁,于是他作势要给这丫鬟一掌,却被一旁的徐季安给拦下:“子君莫要气糊涂,这些婢子在梁府许久,应是忠心耿耿,你且等待一日,我有法子找回验状。”
这样的生死关头,丫鬟大抵是不会说谎的。至于梁书烟是否真的同此事相关,她此刻人就在东柳巷,徐季安只需前去询问一番,便可得知真相。
于是他劝梁赋笙先不罚丫鬟,自己则是赶回东柳巷。马车拐弯进入长干主街时,不知为何,他向着金樽楼处望了一眼,却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这让他心中的猜想又坐实了几分。
陆林的验状于梁书烟而言不过废纸,但对陆柍而言,却是意义非凡。此二人如今同居于东柳巷八号,只怕其中大有文章。
马车摇摇晃晃,车内静谧无言,两人各自怀揣着心事,偶抬头看对方一眼,就这样回到了东柳巷。临下马车前,徐季安拦住了陆柍:“陆姑娘,我有一事请教,可否随我去书房一趟?”
陆柍顿时心下一沉,她向来不愿涉足他事,可如今他人却好似要插手己事。她拱手笑道:“大人言重,若是有事陆柍能帮得上忙,我定会尽力而为。”
秋高气爽,徐季安院中的桂子数繁华绽放,空中尽是桂子香气,浓郁悠扬。二人一前一后进到书房,待陆柍进门,徐季安将门掩上,然后请陆柍于桌前坐下。
他将桌上的桂花糕放于陆柍身前,又倒了些茶水于陆柍身前的瓷杯中,方才进入主题。
顾及陆柍会因此伤心,他便说得委婉些:“姑娘,我一友人圈养了只兔子,乖巧可爱,却不甚离世,经调查,乃是隔壁顽皮小孩投毒致其死,我的友人便来问我,可是要将这小孩打一顿,还是就此作罢?”
陆柍捧起清茶,茶水倒映中,她的表情不算好看,但还是笑以回答:“大人,我不知晓。”
徐季安又为自己倒茶:“我的这位友人孤苦一生,只得这兔子作伴,兔子死后整日郁郁寡欢。她虽是想问过我的意见,但我听其语气,仍旧是心有不甘的。”
“既是重要之物,心有不甘也应是正常?”
徐季安静静地对上陆柍的眸子,问道:“若此事发生在陆姑娘身上,姑娘会如何呢?”
陆柍笑笑,虽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何药,但还是认真回答:“善恶皆有报应,小孩做了坏事,自然是该受罚的。”
徐季安开门见山道:“所以陆姑娘偷了陆林的验状是心有不甘吗?”
陆柍闻言垂眸,手心虽是一片冷汗,但料想对方没有证据,于是按捺住内心的慌乱。她的脑海中闪过阿井的话语,随即抬眸,反笑问道:“大人,金樽楼行刺齐王的刺客可是宋姑娘?”
宋裳衣身上的刀伤如此深刻,怎么可能会是因练武所伤;便是练武,又怎会在深夜无人时刻,便是受伤了也不去寻大夫?她先前未戳破慧觉漏洞百出的话,只是不愿掺和他事。
徐季安轻笑,陆柍比他想得还要聪明,现在看来,先前的一切不过是伪装。
“你可知祸从口出?”
“知晓。但是大人救我多次,是为了今日杀我吗?”
陆柍倔强地反问道,看来,她终究同徐季安不是一道人。
徐季安认真地摇头:“并非如此。”他救她,是想她好好活着。
“陆姑娘这般反映,应当是已知晓陆林真正的死因,但你也该知晓,大理寺连同刑部共同将此事掩去,便是这背后之人是他们都不能招惹的人,你又如何能查得真相?”
陆柍见他已经猜出,也不再藏着掩着,而是尽量平静问道:“大人如此询问,可是知晓杀害陆林的真凶?”
“知也不知,对方权力滔天,寻常证据无法伤他。你长姐身份低微,你便是收集所有证据都不能伤他分毫。何况,你大概是无法集齐证据的。”
徐季安殷切期望道:“陆姑娘,你竟已脱去奴籍,不如放下过往,好好生活?”
何必要趟这趟混水呢!
陆柍闻言顿时站起,放于桌下的双拳骤然紧握,她自是不认同徐季安的话的。徐季安是居于庙堂的官员,而自己是身份卑微的贱民。他虽是在劝慰自己,但也是在敲打自己,底层之人需得遵守上头人制定的规矩,任人宰割,不得反抗。
挨了一巴掌,那是赏赐,不幸离世,那是活该。
“大人言之有理。只是……”她眼光清明,坚定地和徐季安对视:“大人是天上的月亮,不知民间疾苦,不知打在身上的鞭子是何等疼痛,不知入耳的话语是何等污秽,也不知独自等死是何等绝望。”
说着,她的眼中含着泪水,情绪有些激动:“我已脱去奴籍,尚且是旁人口中的低贱之人,不配享受同等待遇。我昔日同伴仍在水深火热之中,逝去的故人也仍不得安寝。我如何苟且偷生,平凡又卑微地度过余日?”
她要的是自救,要的是尊严,要的是公道。若是世人不允她公道,她便自己寻求公道。
“便是搭上性命,你也不愿放弃?”
“是,决不放弃!”
徐季安嘴角弯起弧度:“那方才是徐某越界,掺和姑娘私事了。陆姑娘敢为人先,勇敢坚毅,徐某甚是佩服。只是你一人独行,犹如飞蛾扑火,终是无用,还会连累无辜之人。”
陆柍对着徐季安行了个礼,不再去听他那些劝解之言,而是抬脚往外走去。
她将书房的门缓缓打开,背后却突然传出一阵清亮的声音
“陆姑娘,你不妨与我一道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