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觉被她戳穿,便直接将书撂下,直言道:“我不知,你也莫要去探寻,早些将狄珞给埋了,好生开启新生活。”
提及此处,他问道:“你离了沈府,可是有去处?”
陆柍摇头,她离开沈府后,来的第一个地方便是潭阶寺,是以还未思考此事,于是笑道:“我见你寺内厢房颇多,不如你同住持讲讲,留间房给我,我必定多捐香火钱。”
“莫要打这歪主意,潭阶寺容不得心有杂念之人。”慧觉向她拂手,叫她赶紧离去,但真见到陆柍起身离去,他又于心不忍,叫人回来。
“我未出家时京中留有资产,你且去那边住着,替我看守院子。”
陆柍闻言眼睛亮亮的:“房屋在何处?”
“东柳巷七号,里头还有我一外甥女,名唤宋裳衣,你去了,将这纸给她。”言罢,他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封信:“你住偏房,租金就免了吧。”
——
长陵夏季多雨,陆柍赶到东柳巷时,雨公也同时到达,将倾盆雨水洒在湿滑的青石板路上。因着上下板砖不齐,又因年代久远,路面留下了不少坑洼,一场大雨下来,坑洼内填满雨水,倒映出行人的身影,恍若浮影于水中。
陆柍双手抱膝,蹲在东柳巷七号门前。她已敲过房门,许是雨声过大,房内人听不清晰,只好在门前等雨停歇。
小巷狭窄,过不得马车,往来行人也少。只有泠泠的雨声,以及伸出墙头的树叶簌簌声,更显幽静。这样的阴雨潮湿天,檐下唯有陆柍在发愁。
想着陆林是否过了忘川,想着贩卖狄珞的鬼市在哪,想着刑部侍郎将验尸册放于何处,密密麻麻的愁绪,比这雨丝还剪不断。
直到房檐水珠连成雨帘,坠落在地,她才丧气垂头,顺着雨落轨迹向地面望去。
地上积水却浮现一袭白影,影影绰绰,恍若神明。白色发带随风飘逸,映入水波粼粼。腰间玉佩轻轻晃动,发出锒铛脆响。虽不见白衣之上面容,但其倒影浑身清冷,犹如松下清风,水中明月。
陆柍正欲抬头,山泉般的清朗声音先在耳边响起。
“姑娘怎得出门未带伞?”
隔着雨帘,陆柍还是能看见额间碎发下那双清亮的眼睛,似乎将雨水也装入其中,清澈见底。她愣了片刻,然后脱口而出:“徐大人?”
徐季安眼睛弯出好看的弧度,满眼笑意:“姑娘认识我?”
何止是认识,徐大人这张脸曾在陆柍脑中刻了几天,久久不去。
一周前,沈大人在家中突然离世,陆柍被临时喊去端水。可是那日妖风大作,大风将长廊上的白色帷幕吹起,使她看不清前路,不小心撞在了一位前来吊唁的大人身上。那位大人先是踹了自己一脚,又想让自己在雨中罚跪,好在被徐大人拦了下来。
那日她身上本就带伤,若是再于雨中跪上几个时辰,怕是比陆林还先归西。徐大人可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点头,眼含感激:“是……您救过我,沈馥芳大人去世的时候。”
徐季安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然后面带笑容回答:“原来如此,姑娘竟是那日沈府的丫鬟,那你今日来此可是有事?这地方少有人躲雨。”
陆柍见到恩人,有些激动地说:“托您的福,我身体康健,能够离开沈府。今日我是来友人家住下的。”她指了指身后的那扇门,笑笑:“方才雨大,里头的人没听见,才在檐下躲雨。”
徐季安嘴角噙着一抹笑,走进檐下,将手中伞收起,递给陆柍:“这雨一时半会怕是停不了,姑娘拿着这把伞吧。”
陆柍正疑惑,徐季安笑道:“此处是东柳巷七号,我在这住了半月有余,姑娘莫不是寻错地方了?”
陆柍愣住,忙将怀中信件取出,将“东柳巷七号”指给徐季安看,他却眼神上下扫了一遍信件,然后指向“宋裳衣”三个字:“宋姑娘住在隔壁,东柳巷八号,许是你友人记错了。”
陆柍的脸顿时涌上热血,变得通红。她尴尬地在心中骂了慧觉几句,然后笑盈盈地接过他的伞,想着赶紧逃离:“多谢大人,待会还您。”
便将伞撑起,去了隔壁。
身后,徐季安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却是若有所思。
她今日穿的是件墨绿色袄子,颜色深沉,同她年岁不大相符。走路也踉踉跄跄,几步停下,将滑出的布鞋穿上。
徐季安低头叹气,想来她在沈府过得不算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