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素朝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他身上穿着的这件衣裳,似乎也是新换上的,有些旧了,大概是放在宫内备着的旧衣。
所以,裴之彻今日是不打算出宫了么?
她喝完水,试探地问:“你……掌印大人今个儿是不是还要回衙门去?”
裴之彻垂眸,低声道:“真被吓到了?”
她深知自己的脸色此刻有多惨白,也不否认,但她实在不敢一个人睡,他若杵在这里,宫女们也不敢进来。
程素朝便又问:“我可否叫绾春进来陪我睡?我知晓这不符合规矩,但没有人会知道的,我真的不太敢一个人睡。”
绾春是他派来的,他若是发话,绾春便也不会拒绝。
“……”裴之彻默了一瞬,抬手触到她眼角的肌肤,摸了摸她的脸,指腹拭去她唇上沾着的水珠,低低地笑着,惬意道,“好可怜啊,娘娘——奴的娘娘像只瑟瑟发抖的小兽,在哭着闹着咬住奴的衣角不肯放人呢……”
程素朝闻言,皱起眉推开他的手。
裴之彻不愧是裴之彻,是有点变态属性在身上的。分明是他毫不避讳地在自己面前杀人,吓唬她,自己居然还慌不择路到向他求助,这不是挖坑给自己跳么?
而且她的意思分明是让他有点自知之明,快些早早离开,这赶人的话也能被他曲解成这样……裴之彻的思路,异于常人。
“唔,说一两句话逗逗娘娘罢了,怎的恼了?奴不吓唬娘娘了,今个儿便冒天下之大不韪,歇在娘娘这处罢。”裴之彻悠然自得道。
她意外地蹙了蹙眉,道:“你要留下?”
“这不是娘娘的吩咐么?娘娘是主子,主子说什么,奴才便听什么。”
什么叫她的吩咐?她要绾春来陪她,又不是他。
程素朝小声嘀咕了句:“说的这么好听,不过是来了兴致才会听一听……”
“娘娘在说什么?”裴之彻笑着,“奴离娘娘如此近,可听得一清二楚。”
“没什么!本宫睡下了,掌印大人自便罢。”程素朝果断掀被躺下,闭上双眼,懒得和他继续辩下去。
大概是太累了,又或许是这人不止一次看着她入睡,程素朝没什么负担地进入梦乡,想着最好一觉睡到天亮,管他裴之彻会不会在这里待着。
可偏偏这梦不算好。
等她在梦中惊醒,望着昏暗的烛火看清坐在一旁的人后,程素朝神情茫然地低喃道:“……嗯?裴之彻,你怎么还没走?”
裴之彻没回话,只抬手探了探她发汗的额头,取了干净的帕子替她擦净:“醒了?是做噩梦吓着了?”
“……没。”
他收回手,笑道:“奴这不是怕娘娘半夜惊醒,见空无一人又睡不安心,便坐在这儿陪着么?娘娘倒是想一出是一出,如今要责怪奴赖着不走了?”
“你是不是还要上早朝?那你睡下吧,我不会乱动的。”程素朝往里滚了一圈,手拍了拍空出来的地儿。
裴之彻看了一眼,只淡淡道:“奴真困了,坐着睡也无不可,娘娘实在心疼奴才,遣奴去外头榻上歇一歇便好,这床嘛……”
他故意停顿了下,而后才慢条斯理地笑道:“奴只是娘娘的一条狗,怎么能让狗爬上娘娘的凤床呢?”
狗哪有你会折腾?
程素朝动了动唇,还是有些发怵,没敢将心里话直接说出来,听完他的这句话神思清明了些。自己睡得迷迷糊糊,居然下意识将裴之彻当自己人了,这可不行,他又不是绾春,警惕些,对这家伙好心绝对是没好报的。
她顺着他的话道:“那掌印大人若不嫌弃榻小,便去歇着吧,我不怕了,可以睡着的。”
话音落,眼前这人就轻笑了声,褪了外衣,毫不客气地躺了上来,还把她往里头挤!
不是说不睡么?她能不能把他踹下去?
很显然,并不能。程素朝忍住自己内心的抵触与害怕,将被子裹紧,算了,他应该不会做什么的。自己挖的坑,自己就应该心平静和地跳。
她没什么底气地说服完自己,又往里头挪了挪。
裴之彻察觉到她的动作,偏头看她,闷声笑着:“狗不懂规矩,爬便爬了。娘娘身旁睡着条赶不走的恶犬,可别怕得睡不着觉。”
程素朝发现这家伙总喜欢打趣她、看她窘迫的样子,性子真是恶劣极了,便翻过身卷了被褥,背对着他,故作轻松道:“好啦,别说了,我睡了。”
裴之彻闭目躺了一会儿,身边人的呼吸渐渐清浅起来,偶尔听见一两声没什么意义的呓语。
胆子这么小,却不怕他,眨眼功夫就能没心没肺地睡着。
那些人不是说他比恶鬼还要可怕么?是了,人本就比鬼要可怕得多。
他侧过身,伸手去缠她散开的发丝。
“程素朝……”
熟睡的人翻了个身,压住他的手指,还无意识地蹭了蹭。
裴之彻没抽出来,就那样静静地放着,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瞳孔也静止不动。
良久,他极轻地喟叹一声:“唔,奴的娘娘与宫中其余人不太一样,真像只又呆又笨的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