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刀(1 / 2)

又是一夜小雨,破晓之后天色放晴,京都临兴碧空如洗。帝王所在,古往今来注定是纷争之地。一场叛乱,宫中的白玉石板不知染了多少人的血,如今早已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因伤告假多时,皇帝突然宣召,萧弘是必然不能推搪的。车轮在宫门前停下,齐怀安扶他下了马车,低声问了句“能走吗?”担忧溢于言表。

    京中雨后阴冷,寒气随着呼吸浸入肺里,像是牛毛细针游走于血脉之中,森然透骨,经久不化。萧弘浑身冷得厉害,从肋下延至腰间的刀伤尚未愈合,每动一下都是撕裂般的剧痛。他拉了拉身上的披风,不动声色地忍了下来。

    来引路的宫人候在一旁,小心打量着他的脸色,满面焦急又不敢上前催促。

    萧弘无意让人为难,拍拍怀安的手臂,回了一声“放心。”抬眸看了眼面前的巍巍宫城,轻轻推开他的扶持,随那宫人迈入了朱红的宫门。

    上一次面圣是在太极殿中,接风宴上皇帝远远坐在上首,像一个遥远而冰冷的影子。此次再见天子,却是在建宁宫里。內侍监卢知年在建宁宫外等候多时了,见他来了,上前颤巍巍一礼,并不多言,径直将他引入了皇帝的寝宫。

    萧弘走入建宁宫时,皇帝正倚在榻上独自望着棋盘上的残局出神。佝偻的身形,混浊的双眼,颤抖的手指……缠绵病榻已久,天子垂垂老矣,如今看起来更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再也不复当初太极殿上的模样。

    萧弘上前跪拜。沈晟终于从棋盘上移开视线,打量起眼前的人来。派去广宁王府的太医回禀说广宁王伤势沉重,从行动间虽看不出什么,他的脸色却是苍白得厉害。许是伤得狠了,多日不退的高热熬得他消瘦了许多,身形却依旧坚韧挺拔,仿佛绵绵雪岭上一株凌霜傲雪的苍松。精雕细刻般的轮廓,还有那双黑如子夜的眼睛,都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人。如此相似,却毫无关联,几乎让人难以置信。沈晟一时出神,竟忘了让他起身。

    跪拜的姿势拉扯到了未愈合的伤,等到天子让他免礼平身,萧弘已是勉强支撑了。起身时眼前猛然一黑,他微微踉跄了一下,又很快稳住了身形。皇帝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画中似乎是个身披戎装的女子。太子沈德启曾说过,“孤年少时见过父皇珍藏的一幅画像。本以为画的是镇守苇泽关的平阳昭公主,现在想来,又或许不是。你像极了那画中人。”

    这画中的大概就是当年的白马将军虞红莲了。

    像吗?气血亏空使得他晕眩得厉害,视野模糊得看不清那画中人的容貌。这幅画为何挂在这里?就算脑子昏昏沉沉的萧弘也能猜到一切都不是偶然。这般试探,他倒反而更想知道皇帝到底为什么对这位虞将军这般讳莫如深。

    “广宁王的伤可好些了?”皇帝问。

    萧弘颔首道:“已恢复了许多,谢陛下关心。”

    挂出这幅画像的确意在试探,然而从萧弘的反应中沈晟也看不出什么。或许面容相似真的就是巧合而已。这样想着,他又放心了一些。

    “朕召你来,是为了奏章中所提之事。”皇帝说着神色一顿,目光仍停留在他身上。

    萧弘这几日于病中数次上表,前前后后提了好几件事,一时也猜不出皇帝所指的到底是哪一桩。

    只听沈晟继续说道:“如卿所言,贪污军款的确罪不容诛。只是当年的事情涉案者众多,牵连极广。如今叛乱刚过,朝中初见安稳,真要在此时再为当年之事大动干戈,必会再生动荡。这些道理,相信卿也都明白。”

    萧弘闻言心中一冷。本以为可以借着严查叛党的东风顺势再查当年贪污军款一案,谁知皇帝又畏首畏尾,想要不了了之了。当年的事不光是尹氏,还牵扯了朝中诸方势力。将士们血战沙场,却连温饱都要遭人算计。萧弘心中不平,沉声启奏道:“陛下,当年之事在军中影响极其恶劣。若不严惩,何以定军心?何以正朝纲?”

沈晟本是有意严惩的。但此案牵连太广,一旦张扬出去,不光是朝廷颜面扫地,还会有损皇家威信。大乱刚过,他老迈病弱,幼子还未成年,此时更需各方势力鼎力相助。想到此处,他便改了主意。

    见萧弘不肯让步,皇帝已然有些不悦,冷声道:“这都是陈年旧事了。”

    “陛下!”

    重伤未痊,面圣这一番折腾实在是太过勉强了。大量失血后身体来不及恢复,他眼前忽然又暗了一瞬,肋下的伤火烧一般的疼。萧弘好强惯了,素来不愿在人前显露出半点颓弱,只抬手抵住伤处,默默垂眸喘息了片刻。

    沈晟注意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不由皱眉,刚想说些什么,又听他说道:“当年涉案之人倒卖大量军粮,再在剩余粮草中掺入沙石谷壳,以此充数。又以草屑碎绳代替冬衣中的棉絮,根本无法御寒。若不是发现及时得以补救,北境边防必将不攻自破。此事若不严惩,一旦再次发生,后果不堪设想。”他停顿了一下,看向皇帝。受伤病所累,他的声音沙哑低弱,语气反倒显得柔和了些。“贪污军款由来已久。北疆冬季寒冷漫长。臣少时从军,曾见过行军途中有人因饥寒而倒毙于路旁。将士们血战沙场护国护民,没死在敌人刀剑之下,却险些因贪官污吏中饱私囊而送命。若是陛下不能为他们讨回公道,以后还有何人愿为大晏执剑?”

    沈晟本来被他顶撞得有些不悦,现在得知缘由,见他强撑病体为将士们据理力争,心中不由生出些不忍,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臣今日来,有件东西想要呈给陛下。”

    萧弘说完向静候一旁的卢知年颔首示意。卢知年忙让门外的北辰卫将东西呈上。那是一个长匣。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柄寒光烁烁的达钽弯刀。

    “此乃达钽王巫仑奇禄的战刀。”萧弘看着匣中的弯刀说道。

    皇帝缓缓探身去看,那弯刀锋芒锐利催毛断发,刀柄上镶嵌了三颗雪白的狼牙,正是老达钽王巫仑奇禄的弯刀。落雁滩一战后这柄刀被镇北军寻回。萧弘前些日子才命人将其送来京中。

    “果真是达钽王的弯刀?”沈晟喃喃道。

    萧弘抬眸直视皇帝的双眼,“巫仑奇禄曾携此刀挥兵五十万南侵。若他此刻站在陛下面前,陛下手中可还有剑?”

    刀光森冷,直直映入沈晟眼中,北地的硝烟战火随着这柄弯刀被带到了他的眼前,不容许半点忽视。萧弘一问之下,皇帝被刀光所慑竟一时不能应答。

    萧弘又伏身一礼道:“大晏建国三百余年来内忧外患不断,为保江山社稷,国中必须有剑。还望陛下能记得那些为大晏子民浴血奋战的将士们,莫要寒了他们的心。臣言尽于此,望陛下三思。”

    皇帝明白此事他是绝不会善罢甘休了,沉默片刻,说道:“广宁王麾下皆是忠勇之士,朕心中明白。此事……朕会给你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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