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种种仿若梦幻泡影,一朝破灭,只留下血淋淋的阴谋与背叛。
“世事无常,人心易变。阿离,你的亲人都身处于权力的中心,有些事无法避免……对不起,我来晚了,本该陪你一起面对的。”萧弘轻叹一声拥她入怀,像是哄小小那样轻轻拍着她的背,静静陪伴着,由着她在怀中发泄哭泣。直到她哭得累了,才听到她轻声说道:“你没有来晚。”
萧弘身上仍带着不正常的热度。一想到那天眼睁睁看着他倒在雨中,沈郁离就无比后怕。“还疼吗?”她轻轻抚摸着他肋下的伤处。厚厚的绷带下那狰狞的伤口仍未愈合,她想他一定是很疼的。很疼,却还在安慰自己。
萧弘不答,低头吻她的额头。
就知道他不会说疼的,沈郁离默默搂腰凑近胸口去听他的心跳。这才几天,这人又清减了不少。过了许久才又说道:“被困于北望楼时,太子哥哥说这储君的位置不是他自己争来的,他只是被迫去争。我这些天一再想起,觉得他很可怜,可那些被无辜卷入战乱的百姓连争的机会都没有过。”
众生皆苦,万相本无。年幼时随姨母去承安寺听净莲大师讲经,至今记得这样一句。时隔多年,她只懂了前半句,后半句却依然无法参透。
说起太子,她又忽然想起一事。
“萧弘,那日在北望楼下,太子哥哥提起过翼州那场大火。”
“说了什么?”
“说了南迁国都前的事情,只是草草一句,提到了皇位、军权,还有翼州大火。”当时天子脸上的表情却是她从未见过的,除了愤怒,似乎还有一丝惊慌。想到这个,她又说道:“你昏睡时陛下派章太医来过,说是来诊病的,暗中却吩咐他查看你身上是否有烧伤的疤痕。我猜不透陛下的意图,就擅作主张替你隐瞒了下来。”
她的手臂仍环着他的腰。在他后腰的位置的确有一道烧伤的痕迹。看起来像是经年累月的旧伤。她其实是知道的。只是猜不透这意味着什么,才替他瞒了下来。
萧弘心中忽而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那道伤痕早在他记事之前就有了。当初养父从翼州那场大火之中将他救出来,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身上有烧伤也没什么可奇怪的。皇帝想要知道什么?皇位、军权、大火……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联?
“我去过翼州。”他忽而说道,“达钽人的习俗一向是胜者为主,败者为奴。大晏战败,困于失地的旧民全部沦为奴隶。不愿为奴,便只能隐居深山雪岭之中。十五岁那年,我出山南归,拜别养父前,他曾嘱咐我绕道去翼州看上一眼。我问他‘去看什么?’他没有说,只让我替他捎坛酒去,倒在城墙下。”
“翼州城早已没有人了。那场大火过后只余一座尸骸遍野的死城。残垣断壁间的累累白骨被蛇虫鸟兽啃食了个干净,北风一过,风声犹如鬼哭。我去时,城墙上还悬挂着许许多多的头颅。我想把他们全都葬了,但是……太多了。”
他说着闷闷咳了起来。夜色下她看不清他深黑的眸子,只觉得难过极了。十五岁的少年,一个人如何葬一座城?那些尸骸…或许哪一具便是他的父母……所以他一次次上表,一次次请命北伐,又一次次被驳回。朝中有人说他贪功,有人说他揽权,有人说他嗜杀。军功无数引来天子猜忌,可他只是想要救出那些沦为奴隶的人们。
耳畔传来的呼吸声急促而紊乱。他突然咳喘得厉害。沈郁离慌了,连忙抚着他的胸口帮他顺气。过了好一会儿,直到他的呼吸逐渐平复下来,她才轻声说道:“萧弘,总有一天,翼州、丰州、夐州、渭州,大晏所有的失地都会回来的,大晏所有的子民也都会回来的。”
她说着又揽着他的腰在他身侧躺下,“我陪着你,你陪着我,总有那么一天的。”
夜色茫茫,悲伤随着醉意涌上心头。不知不觉的,她就这样睡了过去。萧弘望着她的睡脸,不一会儿也睡着了。伤后困顿,等他再醒来,小公主已经不见了踪影。昨夜就像做了场梦。只有枕上留下的一缕酒香能证明她曾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