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现在想来,再计较这些,不嫌可笑么?
却,到底还是坐了下来。
贵妃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当年,选妃宴过后,你在永安侯府的遭遇,本宫不是不知,要管,很简单,一道懿旨的事。”
“但,本宫……不能管。”
“沈家看似荣耀,但或许止于本朝,一旦太子登基,不止本宫和你表哥,侯府亦会被新帝清算,你这样一个跟昔日贵妃走得极近的侯府嫡女,能逃得过吗?”
沈骊珠心里很清楚。
答案是,不能。
她如今也算有几分了解李延玺的性情,他……爱一个人能爱到极致,同样恨一个人也是。
“所以,你连带着你的母亲,彼时越凄惨,看似成了弃子,与我、与侯府斩断了联系,将来新帝继位,你们才会越安全。”
贵妃凝了她一眼,那语气却很淡,“不然,你以为仅凭你母亲愿意让出正妻之位和侯府中馈,就能换得你去金陵外祖家么?”
沈骊珠微微一震。
她心情很是凌乱。
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贵妃的话。
昔年的那些苦难都是真。
可现在她却说,那都是为了有朝一日保住她和母亲的性命。
“……贵妃娘娘。”骊珠终是忍不住哑声问了出来,“您只说了我和我母亲,那么,你们自已呢?”
她和李照夜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沈眉妩红唇墨发,饶是唇上凝结出自我嘲讽的轻笑,依旧美得惊人,“我?”
她站起来,身上宫装尊贵,她抬起手,臂间披帛华美,长长拖曳在地上。
“在世人眼里,我是帝王宠妃,后宫里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执掌半阙凤印,我风光恣意的活了半生,就算死了,也不留遗憾,不是么?”
她走到朱红宫门处,又轻轻回头,“可是,我没想到,你回来了——”
“骊珠。”
沈眉妩笑着,极美。
就像是她的名字——
眉妩。
眉含妩媚自多情。
沈骊珠却从贵妃的笑靥里看到一抹仿佛即将衰败的花,最后绽放的灼灼光华。
不知为何,沈骊珠心头微窒。
“是,我亦没有想到,我还会回来。”
并且嫁给太子,入东宫做了侧妃。
贵妃却道,“太子他爱你。”
沈骊珠捏紧手心,脱口而出道,“姑姑到底想说什么——”
听骊珠唤了自已旧时称呼,贵妃唇边笑靥轻绽,“放心,今日见你,与你说这些,本宫并不是为自已。”
“一是,你如今性情,心有苦闷,终究有我的缘故,本宫不愿见你自我困苦下去。跟你说这些,想来你心里或许能够释怀几分。”
“二是,将来我死之后,你能否请太子饶过你表哥性命,哪怕他被夺去侯爵,再做回普通人也不要紧。”
“这后一件事,算姑姑求你。”
…
沈骊珠甚至不知道自已是怎么从贵妃宫中离开的,又是怎么回到青鸾殿的。
跟贵妃的对话却一直萦绕在她耳边——
“贵妃娘娘,你如何能够笃定,我可以做到?就不怕期望落空吗?你想必也听说了,我已在太子面前失宠。”
“骊珠,你可以,本宫说过,太子爱你。他曾经跟陛下给你求过正妃之位,只是陛下不允。事实上,当他知道,你就是三年前选妃宴上被他厌弃的沈氏女,在你那样恨他的情况下,还愿意娶你,就已经是将自已的命脉送到你手上了。”
“骊珠,就算是不为重光,不为沈家,不为任何人,哪怕只是为了你自已,也试着放下一些什么吧。”
“太子……是绝对绝对不会放开你的。”
终是再叫了一声姑姑,“姑姑劝我放下,那您呢,这么多年的荣耀与圣宠,您可有放下,可有过欢愉?”
“这不一样。”
劝人者,也劝不了自已。
沈骊珠最后再问了一个问题,“先皇后的死,跟您有没有干系?”
沈眉妩沉默了许久,才道。
“骊珠,你明白什么叫做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么?”
沈骊珠想,她应该知道那种滋味儿。
…
回青鸾殿的路上,就下起了雨。
朱弦撑伞在她头上,忽然咬牙开口道∶“娘娘,其实这些时日,殿下每晚都站在青鸾殿外,直到三更方才离去,而且那夜三小姐给他下的催情香极烈,殿下是捅了自已一刀才压下药性的……”
今日,贵妃宣了娘娘相见,谁都不知道两人密谈了些什么,从离开琉璃宫,娘娘就神情恍惚,似心事重重。
殿下跟贵妃不睦已久,她着实担心,两人之间本就坎坷的感情再生波折,忍藏了许久的话,朱弦终是没忍住,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他受伤了?”沈骊珠眼睫微颤,脑海中忽然一闪而过的是那夜太子衣上晕开的深色以及冷冽眉梢间的隐忍。
现在想来,那是血,是痛楚。
他……捅了自已一刀。
其实,当时若是细致上心些,未必不能察觉,他却对她说了狠话,叫她以为……他只是动怒。
原来还有,受伤。
沈骊珠咬唇,最终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对朱弦道∶“将那把多余的伞给我。”
她想去看一看……他的伤。
朱弦眸光划过一抹亮光,竟然有种莫名的振奋,道∶“是!”
雨有些大。
沈骊珠先去了重华宫,明明是已经下朝的时间点,却被告知殿下不在。
禁军态度恭敬如旧,也并不阻拦她进去,甚至说∶“雨这般大,娘娘不如进去等。”
沈骊珠摇了摇头,拎了裙摆走到那条回重华宫的必经之路上等他。
她执伞站在青石小路间,背后是几抹艳靡的海棠花,未几,就见到李延玺的身影出现在烟雨朦胧的尽头,身后跟着景清,他甚至没有撑伞,衣衫和墨发尽数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