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知道的,我有个大师兄,他叫莫悔肃。本来他带着我隐居在无罪城与通衢城的边界那里,可惜在你八岁生辰的那一天,正教发现了我们的隐居地点,他为了掩护我,一个人力战正教众人后死在那里了。”
独孤单自顾自地说着一些萧枫之本来就知道的事,丝毫不在乎对方正在努力用拳头锤着自己胸口的举动。
“你们不知道的是,是我把我们隐居的地点透给正教的人知道的。”
这句话果然力道非凡,萧枫之的拳头停下了,他猛地回过头看着独孤单,脸上的表情带着某种难以置信。
“嗯,就是你想的那样没错,是我借他人之手谋杀了那个对我来说亦师亦兄,为我付出了一切的大师兄。”
“啊?”萧枫之有千言万语诸多疑惑,可是话到嘴边却只浓缩成了这么一个音。
“听起来很难以理解吗?对于你来说?”
“我——”萧枫之的口型变了半天,却还是只剩这么一个字出了口。
“我也是有合理理由的。”而独孤单仿佛预知了萧枫之真正想说的是什么,替他提前结束了努力寻找合适的狡辩词的苦难。
“莫悔肃从小就是被正教送到我父亲身边的探子,他本来就是正教中人。”
见萧枫之自己不锤胸口了,独孤单甚至好心地伸过手帮他拍了两下后背,还带着内力的那种,结果成功地拍得萧枫之咳嗽起来。
“这个是不是和你那个万思修权倾朝野万家尾大不掉,这样下去迟早政局不稳被人利用的理由听起来一样合情合理?”
萧枫之不想回答独孤单的问题,这个问题在万思修刚死那会他几乎每天都问自己一遍,每一遍的答案都不一样,每一个答案都是错的。从来没碰到过这种棘手问题的萧枫之在一天天的碰壁之后终于学会了避其锋芒,解决不了问题的萧枫之慢慢就不再提这个问题了,他宁愿像刚刚那样坐在石阶上发呆也不想再去想这件事了。
“十八岁时的我的确就是那样想的,所以那时的我在万家才会是你刚刚那个表情。那时候我看思修抱着你一本本书教你的时候就想起,他当年也是这么抱着我一本本地教我各种典籍功法的。”
对于此时的萧枫之来说,他梦里万思修的死亡还是一片云淡风轻,他记忆里的万思修也还是一贯清晰如昨,所以他不需要一个旁人用一种看似一番好心,其实不怀好意的态度,替他描述少时的他和万思修是多么地亲密。
“我并不在意你的武功是怎么学的,我甚至没见过那个什么莫悔肃。万师后来派人去你说的那场战斗的地方去找过,他们只找到了一些大战的痕迹,一些残破的布料和那块血玉,那块血玉后来万师也给你了。”
现在轮到独孤单一脸痛苦地按着自己的胸口了。那本来只是一块普通的玉,戴在莫悔肃身上,在大战的时候裂了,然后莫悔肃的血沁了进去,它就变成了一块裂开的血玉。这就是独孤单仅仅能保留的,最接近莫悔肃的尸体的东西了。
萧枫之的武功全是独孤单教的,他本来就擅长进攻而不是防守。这种策略本来也没错,在对手伤到你前弄死他就可以了。可惜此时同时擅长进攻的两人都没有办法弄死对方,只能各自捂着自己的胸口,承受着彼此给予的伤害。
“你没见过他也没关系,只要明白他和思修很像就可以了。不是脸的那种像,而是感觉上的,那种温暖和安全的感觉,我想你会明白的。在万家时我还想着,至少思修不是古重明的人,所以彼此间没什么仇恨的你们,应该是不会变成我和悔肃那样的结果的。后来我才明白,江湖和朝廷在意的事情是不一样的,所以你和我又一样了。”
这对没有师徒关系却实质上是师徒的两人,江湖和朝廷各自的帝王,一人一边坐在宫殿前的台阶之上,强大却孤独,无比尊贵又看着可怜。
“知道最好笑的是哪一点吗?”
独孤单狠狠地抓着自己胸口的布料,隔着衣物去描摹胸口那块血玉的形状,过去二十年里他已经这么摸了无数遍了,然而他还是想不起这块玉完整地戴在莫悔肃身上时的样子。
“你小时候我老是听着思修抱着你念叨说什么天下太平,而我小时候悔肃老是抱着我唠叨一句江湖安宁。”
“噗”地一声,那个堵在萧枫之胸口的栓塞终于消失了,萧枫之低头看了一眼,在他面前低一格的台阶之上——
有一滩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