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有那种味道,那种已经在记忆里找不到了的味道,万思修的味道。
仅仅是重新记起这处细节就足够让萧枫之感激涕零,从小到大,他没有离开过万思修,所以他一直以为,混着万思修身上味道的空气才是空气真正的味道。
于是当万思修死了两个月以后,萧枫之疑惑地叫来内侍,对他们说:“宫里的味道不对。”
一统天下的皇帝,赐死了权臣的皇帝,再没有了对手的皇帝,他的要求没人敢不听。可是那个要求本身太模糊了,即使是在宫里呆够了几十年的大太监也不知道,所谓的不对究竟是哪里不对。
尽管一个合格的下人不应该去反问主人,但当整个宫廷的侍者们上上下下查遍宫内,发现没有任何不该有的东西,也没有凭空添置些新的会产生味道的物件时,不得不向那个对他们的无能日益失去耐心的皇帝坦白了。
“请陛下饶命,奴才们无能,哪儿都查遍了,没有不对的地方,能否请问陛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不对?”
“味道不对,越来越不对了,你们闻不出来吗?!”
萧枫之随手从身边拿了个什么摆件想砸向那个蠢到无可救药的奴才,然后想起来万思修曾经教过他,单纯靠着对弱者拼命发泄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萧枫之只能换了个方向扔出手里的那件摆设,然后看着它在自己眼前破碎到无可挽回。
因为下人们的无能,萧枫之被迫呼吸着那些已经变了质的空气。萧枫之以为他马上就要因为这个得点什么病,比如小时候的咳喘复发或是其他的什么能让他呼吸困难的杂症,然而时间过去了很久,空气只是变得不对了,却不影响他活着。
可惜萧枫之花了多年才想明白这种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而当他好不容易明白时,早就想不起万思修的味道是什么了,于是他只知道不对,却不知该怎么才能对了。
所以这个梦是何等的让人感激,原来这才是空气该有的味道。如果,如果这个梦能允许他再靠近一点,再记得清晰一点。可是萧枫之知道如果他要得太多,他会醒的,他等了那么久才等到他的梦境许了他一点点宽容慈悲,他哪敢贪婪地索要更多。
萧枫之在离万思修不到一尺的距离努力地大口呼吸。
万思修以为这一次他总算可以睡踏实了,毕竟他是真的累,发自内心的累。可惜他的人睡着了,他的耳朵还醒着。萧枫之在那里大口呼吸的声音被他的耳朵听来后传进脑海里,然后他的脑子开始给这个声音配上一些记忆里的素材画面,最后将这一段一起偷渡进他的梦里。
不管过去的二十年对于现在的万思修来说到底是个梦还是真的,他的脑子里终究充斥着整整二十年的回忆,而在万思修的这二十年里,只有萧枫之。万思修的脑子很好用,听到那个声音后自然地替他配了一段萧枫之喘症发作的画面,那几乎已经接近正确答案了。
所以万思修被梦里喘症发作的萧枫之吓醒了,醒来时开始本能地寻找萧枫之在哪里,而后看见身边的萧枫之正喘症发作那样在大口呼吸。
想也没想的,万思修又一把抱起萧枫之,他一手拿起刚刚睡下前被他备在床边的牛皮纸袋套在萧枫之面前。可是这一次,一向百试百灵的急救措施没用了,萧枫之干脆忘记呼吸了,他只是大睁着眼睛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万思修。
“吸气啊。”
万思修声音里带着惊恐,他把萧枫之又抱起来一点,手顺着他的背脊试图帮他找回呼吸的节奏。他抱着的是生来要统一天下的帝王,怎么可以因为他一时累极没及时醒来就死在自己怀里,那从此以后天下再乱三百年的罪过是不是都要算在他万思修头上?
“给我吸气啊!!”万思修连哭腔都喊出来了。
萧枫之反射性地深吸一口气,吸得太过用力以至于开始打嗝,可是比起打嗝,更无法抑制的是汹涌而来的眼泪。萧枫之终于想起来了,这不是梦,他成功了,成功地回到了他小的时候,抱着他的是万思修,活着的万思修。
萧枫之狠狠抓着万思修胸口的衣物哭得天昏地暗。
万思修在听到萧枫之重新吸气的声音时眼前几乎一黑,他用没抱着萧枫之的那只手撑了一下床柱才避免了他们俩一起倒下去的悲剧。那种在世界崩溃边缘又被拉回来的劫后余生感,让万思修大喘出了一口气,过度的疲劳让他没有意识到两滴眼泪干脆地从他眼里掉落。万思修只顾着喘息,就好像他也被萧枫之传染了同样的病症。
这两个人抱在一起,萧枫之哭萧枫之的,万思修哭万思修的,在他们终于确认对方还活着之后。
这场失控的哭泣持续了很久,直到空气中弥漫的惊恐慢慢尘埃落定,万思修放开怀里的萧枫之,给他背后垫上几个垫子,让他能舒服地靠坐在那里。
“萧……小殿下,万分抱歉,刚刚您的身体不适,事急从权下请恕我逾越。我叫万思修,是万家的少主,您既然已经到了万家,我们会保证您十六岁前的人身安全和所有的教育的,请您务必放心,不会有人再要害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