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见季从云的身影,罗夏突然转过头看向一直沉默的叶展。
“你说从云到底有啥事?”罗夏疑道。
叶展这两天才回到学校,看上去脸色不太好,淤青一样的黑眼圈印在他消瘦的脸颊上方。
叶展并不近视,却戴了一副平光镜,似乎是为了遮掩什么。
看着叶展那没有血色的嘴唇,罗夏不忍多说些什么。语气放轻叹了口气,问:“你呢?好点儿没有,没啥事吧?”
叶展摇摇头,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仿佛在犹豫。
平光镜遮挡下那双疲惫的眼睛扫视着罗夏的脸,神情十分复杂,好像在思考该如何开口。
叶展刚组织好语言,包厢的门忽然被推开,高亚宁走了进来。
“小夏又请大伙儿吃新开的店啊。”她似乎已经习惯了短发,自然而然地走到罗夏身旁落座,干练地一甩头,将头发撩到耳后。
罗夏看着平底鞋,牛仔裤的高亚宁,知道她今天肯定不是假期——甚至有可能刚从现场回来。他闻到一股槐花香水的味道。
第一次从姐姐身上闻到淡淡的槐花香水味时,浑然不觉的罗夏还觉得清新又好闻,很少有女孩儿用这样的香水。
直到有一次听小叶说槐花香水本不是这个香气,联想到姐姐在市局刑侦支队实习,罗夏突然就对这个原本觉得好闻的味道有了偏见——她可是个法医。
高亚宁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叶展和罗夏,细长好看的眉毛挑了挑,“怎么了?”
罗夏的手机突然一亮,屏幕上弹出一个视频截图。是他订阅的省医科大的视频号。
他打开了视频,叶方舟的声音赫然响起在安静的包厢内。
“我们的用药研究已经告别最终阶段,离上市之差一步之遥的是专利……”
感到一阵愤怒直冲天灵盖,罗夏倏然站起来,椅子摩擦瓷砖地面发出刺耳的哗啦一响,“你看看,叶方舟这个颠公又在采访里说的什么鬼东西……”
不知何时,罗夏已经把原先敬爱的导师叶方舟,彻底当成了一个神经病。
叶方舟言辞激进,极力吹捧着AT以及AT成功后的种种优势,全然不顾下面的一片叫骂声,自始至终从容地微笑着。
“我真是想象不到,叶老师怎么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罗夏将手机重重放在桌上,愤愤地说。
叶展看了一眼屏幕,嘴唇紧紧抿了一刻,凑到罗夏身旁低声说:“那天我在淮口人民医院看到叶方舟了。”
一旁的高亚宁凝神看着神色复杂的二人,“我先去给冷队回个电话啊。”
说着她拿着手机站起身往门边走去。
方才还有着稀疏的阳光,不知何时窗外的天已经阴云密布。
要下暴雨了,高亚宁站在走廊的落地窗边等候着,往窗外张望。
不知最近的天气是怎么了。也许是长江涨潮,堰江市又到了一年一度暴雨盛行的季节。高亚宁正沉思之际,季从云踏着即将消散的最后一缕阳光走近来。
“亚宁学姐?你站门口干嘛?”
高亚宁注意到季从云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微笑时的喘息声也有一丝异样。
她的视线下沉,扫过他缠着纱布的手。
“你手怎么了?”她问。
“没事,切水果不小心切手了。”季从云不自然地笑着,将两根手指缠着纱布的左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迅速背到身后。“走,进去啊。”
季从云推门而入,叶展和罗夏同时抬起头。
“还没点菜呢?”季从云看着一干二净的桌子,眼神飘忽不定,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什么事都没发生。
“今天你生日,小夏专门说要请你吃新店。寿星不来我们都不好意思点呢。”高亚宁跟进来,故作轻松地打着圆场。
罗夏赶忙拿起菜单递给季从云:“对对,你快点。”
-
落座点了菜,季从云刚要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低头一看,季从云眉心瞬间皱了起来,抬头对大家说“出去接个电话”便起身离开了。
“看到发给你的视频了么?”
电话那头,是顾朋懒洋洋的声音。夹杂着得意忘形的意味。
“什么?”
“要想救你妹妹,就给我老老实实听话。”
季从云霎时心中一沉,惊出一身冷汗。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包厢紧闭的门,手发着抖点开了顾朋发来的视频。
是一段着火的视频,应该是手机拍的,镜头模糊不清还摇晃着。村子里起了大火,拍到之处火势惨烈,房屋后的稻草堆熊熊燃烧着,房顶升起浓烈的黑烟。
镜头前进着,所见之处都笼罩在火红和烟雾里。
忽然镜头一转,一个被蒙住嘴的女孩发出呜呜的哭腔,正拼命挣扎着。戴着黑头套的人死死按住她的双臂,把她的脸怼在镜头前。
看清那女孩的脸季从云瞬间脸色大变,握紧了绑绑着绷带的拳头,烫伤处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感。
他几乎失控,但瞄了一眼虚掩的门,还是压低声音吼道:“顾朋你干了什么!”
顾朋已经挂了电话。
季从云缓缓蹲下,跌坐在地面上,不受控制地喘息着。
脑子一片混乱,但不得不痛苦地快速思考着。
顾朋烧了他老家的村庄季家屯,挟持了他妹妹季晓。
陡然他感到一阵喘不上气,头痛欲裂。手机屏幕又亮了,顾朋发来一条消息:想让她活着,就照我说的做。
良久,包厢的门支呀一声被推开。
众人看着面色苍白的季从云拖着步子,缓缓踏进来。
“你怎么了?”罗夏的目光落到他受伤的手指上,“你的手……”
“没事。”季从云挤出一丝惨白的笑容,走到桌子最远端坐下,抽了张餐桌上的纸擦着额上的冷汗。
菜终于上了。等了许久,饭桌上面面相觑的几人却毫无胃口,各自怀着各自的心事,打量着精致的铁盘中还在滋滋冒油的牛排。
暴雨终于泼了下来。雷声响彻在他们耳边。堰江骤起的狂风席卷着热浪,从餐厅开着的窗鱼贯而入。方才服务生上菜打开的门,被穿堂风推的砰一声重重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