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吃葡萄,可甜。”应季葡萄又大又甜,顾孟然想让外公也尝尝,结果刚把盆举起来就被无情地推了回来。
孟高阳也不说话,单手摇蒲扇,笑眯眯地盯着他。
灼热的视线难以忽略,顾孟然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剥葡萄的手微微一顿,埋头小声嘟囔:“看着我干嘛,吃你几颗葡萄盯这么紧,防贼呢?”
分别三年,这三年又经历了太多,顾孟然甚至不敢跟外公长时间对视,生怕被看出一丁点儿破绽。
死过一次的人了,他早已不是外公眼中那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你不对劲。”
简简单单四个字,犹如惊雷炸响。顾孟然双手猛地一颤,手中晶莹剔透的葡萄“啪嗒”掉落在地。
顾孟然反应很快,抽了张纸巾将葡萄捡起来。
再抬起头时,他眼中慌乱荡然无存,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糟糕被看穿了!发现我其实不是你外孙了?”
孟高阳白了他一眼,“少贫。刚放暑假就跑回来,电话也不提前打一个,行李箱还死沉死沉的。顾孟然你老实说,是不是那丧良心的顾德诚又欺负你了?”
虚惊一场,顾孟然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顾德诚,这个名字让他生理不适。
母亲自幼离世,父亲在外打拼,顾孟然从小跟着外公长大。十四岁那年,他颇有一番成就的父亲顾德诚再婚,给他添了一个大十岁的后妈,小十四岁的弟弟。
同一年,被丢在老家不闻不问的顾孟然终于被顾德诚想起来了。不管孩子的意愿,顾德诚二话不说将他从外公身边带走,带到别的城市生活。
上辈子天真,五年“寄人篱下”的生活没能让他认清现实。直到天灾降临,他被亲生父亲推出去交换物资,他这才意识到,原来母亲离世那一刻,他已彻底失去了双亲。
重活一次,顾孟然心中早有明确打算。
只是这一次,他会先行摒弃那些莫须有的亲情。
“孟然,孟然?这孩子,又不吱声了?”
顾孟然皱着眉头怔怔出神,脸色越来越难看,把孟大爷急得抓耳挠腮,一拍桌子站起身,“等着,我这就给那龟儿子打电话去。什么东西!”
“外公。”顾孟然及时回过神,拉住外公闷声解释道:“没有受欺负,我这不是想你了嘛,回来看看你。不过这次回来……确实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啥?”孟大爷半信半疑。
“你先坐,坐下我们慢慢说。”
在一起生活了十四年,顾孟然足够了解外公。
他隐去自己重生的事实,把即将发生的灾难说成是一个梦,一个无比真实的噩梦。
孟高阳船运出生,大半辈子都在海上漂流,相比普通人本就更加“迷信”。顾孟然添油加醋,稍加暗示,最后再提一嘴早逝的外婆和母亲,老爷子顿时信了大半。
蒲扇不摇了,桌子底下的腿也不抖了,轻松愉悦的氛围随顾孟然的话音消散,变得格外凝重。
“火山喷发、一场雨下好几年……”老爷子眼睛眯成一条缝,满是皱纹的眉头紧锁,倒吸一口凉气,“嘶,真是你外婆和你妈说的?”
顾孟然坚定地点下头,面不改色道:“对,她们说这一场空前绝后的灾难,让我尽快回来找你,还让我们提前做好准备,多囤点物资以备不时之需。”
说完,顾孟然抬头看向老爷子,无辜地眨眨眼,“外公你也别多想,这只是一个梦,说明不了什么。兴许是外婆和老妈在底下缺钱了,故意吓唬我们呢。”
“胡说!”
一招以退为进,老爷子成功上钩。
孟高阳蒲扇摇得飞快,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我都多少年没梦到她俩了,上一次还是八年前,云田地震那回。不是梦,绝不是普通的梦,最近这鬼天气也不正常,指定有大事要发生!”
顾孟然嘴唇微张,眸中茫然尽显,“那、那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真的去囤物资吧?万一梦是假的,那——”
“啪嗒”
蒲扇重重拍在手心,发出一声脆响。
孟高阳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倏地抬起头,“孟然,如果真下那样一场雨,水涨起来了,你觉得我们最应该逃去哪里?”
“高原,高海拔地区。”顾孟然不假思索道。
“错咯。”孟高阳哈哈一笑,神神秘秘道:“忘了外公以前是干什么的了?你外公以前可是船长,风翼号的最高指挥。”
顾孟然眼睛一亮,“外公的意思是……我们买艘船?”
孟高阳点头,“没错,买艘船。天灾来了咱们就开船跑,天灾不来船就租出去,让别人拉货去,收个几十年的租金也不会亏本。”
跑了大半辈子船,一提到船,老爷子话密得很。
货轮太大,游艇太贵,渔船太小,内河运输船正好合适,孟高阳分析得头头是道,不到半个小时便敲定——买艘江船。
顾孟然人傻了。
他是在循循善诱地引导外公没错,但这未免也太顺利了,顺利到有些不可思议。
一场经年不停的雨,人类赖以生存的蓝星渐渐沦为水星。陆地所剩无几,人类面临的不仅是生存资源骤减,何处安身、何处落脚才是最大的问题。
上辈子,顾孟然跟着顾德诚一家逃到某个不知名岛屿。
虽然最后他被“卖”了出去,但岛上那半年足够让他意识到,灾后极为稀缺的陆地资源,绝无普通人的一席之地。
重生回来顾孟然一直在想,他们该何去何从。
抄上辈子的作业,摆在面前的标准答案只有一个——船。一艘可移动、可居住、可承载物资的货船。
船这玩意儿可不便宜,动辄几十上百万。
顾孟然一个刚上大学的学生,兜里自然掏不出,于是才有了忽悠外公养老金这一出。
外公疼他,无条件相信他。
一肚子草稿没派上用场,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坐在对面的老爷子已经开始盘算买大船还是买小船了。
顾孟然眼眶莫名有点热。
正事要紧,他揉了揉泛红的眼眶,与外公分析:“买小船,小型散货船,三千吨左右就行。被水淹没的陆地不比大海,障碍物多。而大船笨重,吃水线深,还格外扎眼,万一有点磕碰,或是被人盯上就麻烦了。”
孟高阳眉头微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三千吨的小货船能装多少东西?陆地没了不是闹着玩的,没法种植、生产,以后可就是坐吃山空了。”
道理顾孟然都懂,但权衡利弊,小型货船是最优解。他并不担心小货船空间小,没办法承载太多物资,因为——
顾孟然缓缓抬起头,平静地与外公对视,
随后他举起右手,掌心轻轻贴上装葡萄的不锈钢盆。
皮肤与盆接触的一瞬间,顾孟然心念一转,一盆饱满的紫皮葡萄就这么凭空消失在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