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该知道的,沈明尘从来就不喜欢这些文墨,从来不懂得算计人,他有的,也不过只有那赤诚灼热的善心而已。
他是迫不得已被推上高位,迫不得已处理这些政事。
那些文臣们,说起话来指名道姓戳着鼻子骂,沈明尘就算是生气,也是理所应当。
毕竟当年齐川批阅奏折的时候,也会骂骂咧咧,小声嚷嚷着说要砍了他们的脑袋。
“明尘,怪我。”
她早该想到的,沈明尘将她封为天后,就是为了弥补自己政事上的不足。
她却整日里待在后宫,两耳不闻窗外事,偏安一隅。
“阿锦,你别这样说,你做的都是对的,你没有做错。”
他自责,模样落魄,像是被霜打的茄子一般。
可却也强调着,她没有做错。
在叶云锦面前,他的所有锋芒都会收起。
叶云锦目光软了下来,“你要是不抵触,以后这些碍眼的杂事,便交给我来处理,行兵打仗的事情你熟,大事上,你多关照着些。”
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像是嘱托安慰一般。
“沈伯父是在改朝前离世的,要是按照旧俗,是该葬入皇陵,那块风水俱佳,不过你要是想追封,也未尝不可,修建陵墓,还得好些年头,都是变数。”
清冷浅淡的声音响起,像是柔和的月光一般给人安抚的力量。
“斯人已去,这样做不过是为了全后人的心意而已,实际上当事人也不在意,要我说,能够早日入土为安才是最好的。”
她的一番见解,客观周到。
“阿锦,你说的是,是我思虑不周,太过愚钝。”
叶云锦又安慰了沈明尘两句,后又去太医院旁边的偏殿内,专门去看望了那些大臣。
虽无人有性命之忧,可到底还是能用“惨烈”二字形容。
“我作为天后,不顾朝政,未能规劝陛下,实属不该,给诸位赔罪。”
一身金衣笼罩的她,在整个烈焰下更加熠熠生辉。
她姿态很低,脊背弯曲,真心实意地给他们赔不是。
横七竖八地朝臣们含着热泪,“今日若非天后救命之恩,我等怕是只能折损在宣政殿,此刻早已成为亡魂。”
“天后是我等的大恩人,我们感谢还来不及,怎能让天后道歉。”
是他们,觉得女子不应该干政,尽管知道后宫那位有经世之才,也是闭口不提,所以才落得今日的局面。
若是天后早一些干政,他们岂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而天后还卑尊屈膝给他们道歉,这让他们情何以堪,更加愧疚!
“诸位是巩固之臣,一撇一捺都是脊梁,一文一墨皆是骄阳。我见诸位受辱,心中实在有愧,还请诸位受我一礼。”
叶云锦俯身,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外头的烈焰,却不及眼前人耀眼,这一刻,万物都失了颜色。
“天后之恩,老臣愿意携草结环以报。”张丞相趴在小木床上,咬着牙才艰难挤出这么一句。
众人也纷纷效仿,说出一些感激之话。
叶云锦没有多留,兀自离开。
还有许多政事等着她处理。
偏殿内,热风吹进来,众人却觉得心口堵塞。
这些年,他们一直以为,她是个妖后来着,只是仗着一张脸,才得以有今日的位置。
可如今看来,他们错了。
她如山间明月,脊梁笔直,心怀大义。
能够写出“一微尘里三千界,半霎那间八万春”这种诗的人,能够说出“一撇一捺都是脊梁,一文一墨皆是骄阳”这句话的人,她就算是再坏,再被人贬低,又能贬低到哪里去?
她的光芒,终究是压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