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他一直没留意,此时才看清楚,父亲的嘴唇几近于苍白,已经没什么血色了,额头也渗出一层密密的汗珠。
他不允许自己去心疼,更像逃兵一般躲闪着对父亲原谅与否的念头。
二十年的悲惨人生,化干戈为玉帛谈何容易。
但是,面前这位其实对他来说有些陌生的老人,为换他余生回归正途,宁愿放弃信仰,甚至生命。
这又让他如何不陷入两难?他的心还没磨砺成一块冷硬的石头。
就在他愣神这工夫,坐在对面的陈文明缓缓趴在桌上,不动了。
沈复生紧紧握住双拳,扣在膝头,很多年没感受过这样快的心跳。
一走了之,从此开始全新的人生,再也不必筹划算计,也不必提防警察了,回归到阳光灿烂的生活里,带着余梦安然度日。
他迟疑地伸出手,想试一试陈文明的脉搏,手伸到跟前又缩了回来。
现在去医院,应该是能抢救过来的吧?
沈复生纠结着,天人交战一阵,最终一把推开身后的椅子,绕到桌子对面,把陈文明的羽绒服给他披上。
两条袖子在胸前一系,然后扶住桌沿单膝跪地,把他拽到背上,再撑住桌沿吃力地站起来。
说不清是怎样一种感情,为沈复生下了先救人的决心。
沈复生一手托住背后的父亲,一手握紧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出酒店。
他拒绝了酒店领班的帮忙,独自送父亲去医院。
一辆SUV在绥城的夜色中飞驰,很快就抵达市中心医院。
昏迷不醒的陈文明很快被急诊医护人员抬上担架车,一路跑着推进抢救室。
沈复生跛着脚跟到抢救室外面,长长的走廊上没什么人,墙边一排椅子几乎是空的。
他随便找个位置坐下,仰头靠着冰冷的墙壁,长长吁一口气。
也许是松了一口气,只是他心里不想承认罢了。
走廊天花板氤着柔白的灯光,他直勾勾地盯着看。
只片刻的工夫,他脑海中像过电影一般,不断闪现着刚才在饭店发生的一切。
父亲满脸惭愧地说着那些自责的话,也随之在耳畔重新响起。
沈复生感到一种无处可逃的窘迫,不得不紧锁着眉头闭起眼睛。
可是眼睛刚一闭上,记忆中残存的零落画面又在眼前浮现。
他隔着二十年的漫长光阴,又看到妈妈手中飘飘然的红丝巾,半透明的,在他头顶稀释刺眼的阳光。
年幼的他笑着伸出小手,挥舞着,看着那橘色的太阳,那份朦胧的美好,至今刻骨铭心。
颠沛流离的凄惨时光,让沈复生落下一个毛病,对过于美好的事物会不自觉回避,甚至是恐惧。
他霍地睁开眼睛,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上其实没沾过什么血,但是的确也扼杀了几条人命。
“妈妈的红丝巾……”他忽然有茅塞顿开的感觉。
不禁思忖,他之所以要用红丝巾杀人,或许并不完全是因为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