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榴石不愿赶来祭拜,便是因这一出。
此刻,众贵男皆按宴请名录站成两列,兴奋地等待仆从分发桃花笺。要论这些大家公子为何失了些许礼仪,个个叽叽喳喳地交头接耳,便是因这桃花笺来历不小。
桃花笺由皇家浑天监所制,据说十分灵验。是以每年来赴王莲宴的年轻公子,大多对这一环节充满期待,希望这桃花笺上桃花愿,能保佑自己得遇良人。
顾榴石怔愣,他执笔的手迟迟没有落下。这并非是他不屑于玄之又玄的求神手段,反而是因为他知道,这桃花笺有多么灵验。
上次他随意一求,便遇见了予青。
如今他心有所属,又有什么可写的?
但他既然来了,便不能空着不写,那是对皇家的大不敬。
顾榴石皱眉,心中后悔,早知方才便不该妥协于裴乐之。却突然,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顾榴石回头,继而大喜过望:“宗福!是你!”
“嗯,是我。”这名唤作曹宗福的男子与顾榴石同岁,为当朝国子司业的小儿子,也是顾榴石曾经的挚友。曹宗福走上前去,往顾榴石空白的桃花笺瞟了一眼,懒懒问他道:“听说你今日是同你那裴府的未婚妻一起来的?怎么,不写些什么,求往后姻缘美满?”
“宗福!你明知道我……”
曹宗福睇了眼顾榴石,摇头轻叹了口气:“原来你还是没有改变想法。”曹宗福又一摇头,退后了去,再不理顾榴石。
顾榴石一瞬间也有些生气,他和曹宗福本来是从在国子监读书时便结识的挚友,然而偏偏,就因为他要同予青在一起,这位挚友就屡次劝诫,最后还和他生分起来,许久不曾往来。亏得他当时满心欢喜,第一个跟曹宗福说了这事,却没想到换得对方冷声呵斥。
一旁的仆从见时间过半,便好意提醒顾榴石及时动笔。顾榴石知道再耽搁不得,但他突然有些发怵,他怕有些话一写上去,便真将不该联系的人绑在了一起。毕竟,都说这桃花笺最护良缘,而媒妁之约的婚事,便是俗世认为板上钉钉的良缘。况且,他的这桩婚事,背后还有先帝的金葳册……顾榴石敛眉,最后提笔,一字一顿写下“善始善终”四个字。
怎么看,这也不能算作是对一桩美好姻缘的祈愿。
半炷香后,仆从们上前,一一收走各位公子的桃花笺,然后统一投入青烟袅袅的香炉之中。此后,又有仆从过来发香,所有贵男便又一起祭拜织男,完成上香的流程。
顾榴石那边心事重重地祭拜了织男,而裴乐之这边,则轻松活跃了许多。
男子拜织男,为的是求心灵手巧,得好品行、好手艺以及好名声,最终喜获良缘。
女子拜魁星,则是为求才高八斗,仕途亨通,大女子与小男子,目标不同,志向异趣。
裴乐之知道这一祭拜环节的真实过程和作用之后,忍不住在心里痛骂顾榴石:格老子的,还跟我说不必求什么姻缘,我看他就是纯纯想阻我发达!
是以祭拜结束后的自由赏荷阶段,裴乐之看都没看向自己走来的顾榴石一眼,转头就带着春颂一路快走,寻了个僻静亭子,躲着补觉。
开玩笑,一大早就去顾府充笑脸,谁不困啊。顾榴石但凡有点儿眼力见儿,就该知道这时候别来找自己演戏,该会旧情人什么的抽空抓紧会吧。
裴乐之这般想着,又让春颂寻了片大的荷叶,往脸上一盖,就这么躺亭子里小憩了。
〈〉
王莲台,芦园的景观正中心。
顾榴石隔着人潮,有些呆滞地望向坐在席上的罗予青。而后者,自方才见面之时,便只虚礼同他打了个招呼,生分更甚初见。顾榴石有些慌张,不知是否是因为自己方才想去跟裴乐之说,让她别缠着自己,可半路却被予青撞见,怕不是以为他和裴乐之有了什么牵扯。
然而此刻众人都在此,顾榴石也不敢明目张胆去上前解释。他端了杯茶水,坐到了离罗予青不远的一处席位上。
“嗤——”罗予青拾起桌上酒壶,兀自倒了一杯喝起来。
罗予青懒懒抬了抬眼皮,有些气闷。她今日之前已许久未能见到顾榴石,此番顾漆连似乎是铁了心,要让顾榴石和她了断,不仅明令禁止顾榴石出自己的院子,还派了好些武功高的侍卫整日整夜地守着。眼瞧着暗的不行,罗予青便明着又去顾府递过两次拜帖,然而无一例外,都被顾漆连直接拒绝。
罗予青自然是看见了不远处的顾榴石,她左瞧右瞧,便觉得赴宴的这些人长得都不如顾榴石,心中更堵,一时将气全撒到了这些男子身上。心道什么王莲宴开,评选优秀的公子,好赋予进宫面见皇后的殊荣。说得如此好听,还不都是些玩物?努力地准备、练习,最终不还是为了被我们女子看上,嫁个好人家。
罗予青内心轻蔑不减,面上神情便讥诮三分。这明艳又冷淡的模样,很快吸引了几位年轻的公子,有一人被同伴起哄着,朝罗予青走去。
“罗小姐,不知可有幸……”
“不好意思,我有约了。”罗予青下巴一抬,眼神扫过顾榴石,又扫向他身后的小径。那里一群人正陆续过来,倒也分不清罗予青说的是谁。旁边的人见此男有情女无意的场景,不由哄笑起来,那鼓足勇气搭讪的公子便只好失落离开。
与此同时,在一旁目睹全程的右骁卫将军周旋,端了杯酒,笑着走过来问罗予青道:“罗妹妹,如何见你神色恹恹?”
“以前不曾来,没想到还挺无聊。”罗予青直接道。
周旋不由失笑:“等会选美开始便热闹了,往年你都不在,可知今年,还会来些新人物?”
“周姐姐就别卖关子了。”
周旋和罗予青碰了个杯,慢慢道:“这今年啊,‘大小檀郎’可都聚齐了。那毕府的小公子是年龄到了,理然该来。可那顾郎中的弟弟顾榴石,听闻本是定了婚约,今年不知为何也来赴宴。诶?罗妹妹,你们两家不是毗邻,可知其中内情?”周旋是个风月场的老手,一八卦便笑得不怀好意,然而罗予青没怎么搭她的腔。
“自然,赛马会上见过。”
“那他今年为何会来赴宴?罗妹妹可知?”
罗予青看了周旋一眼:“周姐姐莫作他想,他今年同他未婚妻一起来的。”
“未婚妻,就是裴府那个傻子裴乐之?”
“周姐姐当心说话,裴乐之得圣上喜爱,可是不傻。”罗予青站起身,离了席。
另一边,有着“小檀郎”美名的毕无咎,实则并未赴宴。他此刻正在毕府,慌忙梳洗打扮,一众仆从都围在他的闺房听候差遣,却还是把毕无咎给急得失了沉稳风度。
“哎呀,开心!顺意!你们快点儿!我要赶紧去赴宴,宴会都开了好半天了!”
“公子别急,已经很快了。”
“是呀公子,之前您不是称病不去,所以我们才撤了一应准备的嘛。”
“行了行了!顺意你别说话了,好好给我梳头!”
毕无咎抓着妆匣中的簪钗,心急如焚。他此前确实是故意临时称病,想推掉王莲宴,可那不是因为他见了裴姐姐,便不再做它想。不去那什么劳什子王莲宴,是怕到时候被其它府看上,同家里说亲就不好了。
可现在,姐姐在那儿!
他便要拔得头筹,最好能进宫面见伯父,如若能就此求个恩典,让伯父赐婚!
毕无咎的眼神坚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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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毕无咎的伯父是右杨后,即毕父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