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猴子眼神一拧，身子虽然没动，握着棍子的手已经拧紧了几分，露出怪笑的模样：“这又是哪路狗屁神仙，这样藏头露尾，寻到了俺老孙的地盘上？！”
斗笠人嗓音浑厚：“何必对神怀有恶意，你们两个，本来就都是神，而且还应该是大神。”
“现在你们活得这样狼狈痛苦，就是因为你们没有看清自己的身份，非要在这些凡人之间厮混。”
“凡人是五漏之身，多染，多欲，懦弱，善妒，烦恼，有着无数丑恶的一面，天地之间存有凡人，就是为了跟我们至清至圣的众神来作为对称。”
“神明如果不能明白自己的真心，就会被凡人拉扯堕落，凡人中如果有大彻大悟的人，懂得了忠诚节义，跟其他凡人划清界限，也有机会拔升为神。”
“这就是天地间的正道，世界的本质。”
孙猴子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细碎声音，听得龇牙咧嘴，嘿嘿一笑。
“说的真好听啊，就跟戏本子里唱的一样，看来你是西边来的，口才特别好，我以前就领教过。”
孙猴子说道，“不过你们说的再多，我听来听去，嘿，也就听出了两个字……吃！人！”
斗笠人摇了摇头：“你又执迷了，众神带走婴儿，正是因为有慈悲之心，婴儿还没有被污染的太多，让婴儿融入神的身躯，可以让婴儿们清圣自在，这是一种福分。”
“那些在人间成长的婴儿，最后也会变得如千古以来的所有凡俗一样丑恶。”
“他们贪婪好杀又懦弱卑微，迷茫无措，愚昧无知，恩将仇报，不知节制……”
斗笠人伸手朝空中一点，一圈圆光张开，犹如一面大镜。
镜中浮现出人间某一处的景色。
那是一个小镇，邻水而立，除了开垦种田之外，多以捕鱼为生，穷困潦倒，房屋老旧破烂，男的满面风霜，女的面黄肌瘦。
饶是如此，仍然有小偷，有强暴，嫉妒邻家收获，背后说人是非，中伤亲友。
“我知道你们觉得凡俗之辈可以改变，我就让你们看看，真正给了他们改变之后，又会如何。”
镜中展现的景色，时间要比外面流逝得快很多。
村子里来了一个白胡子老人，手托一个破盆，出手却格外阔绰，买了村子里的地，雇了外面的工匠来干活，造了一间华美的大屋子，摆流水席大宴全镇。
镇上但凡有贫困的，他就给人家发钱，缺衣少粮的，他从外面买来成衣铺子，上百车马的粮食，想回娘家探亲，路途坎坷的，他请人修路，老病缠身的他让人去请名医来治，买下诸多名贵药材。
几乎全镇人都受过他的恩惠，因此得了一个大善人的名号。
但是时间稍久一些，众人就觉得这老头子又不干活，又不做生意，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他们偷偷打听，发现老头子手上托的破盆，原来是一件宝贝，可以源源不断的取出钱财。
于是不断有人上门坑蒙拐骗，都被老头子识破，后来有一天晚上，终于有很多人明火执仗地冲进了老者的家。
第二天，那个房子里流出了小溪般的血水，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被撕咬下来的耳朵，开膛破肚的尸体。
镇上的人为了争抢那个破盆，互相砍杀，死掉了一大半，只剩下一些最弱小的妇孺。
镜中的景象随之一变，这一回没有破盆，只有深山里的村寨部落。
有一天，这个村子里一个特别喜欢绘画的少年，得到了一只神笔，他能够把画出来的东西变成真的。
这支笔，可以让所有人丰衣足食，过上最好的日子，可是少年先画了一只猛虎，去咬死骂过他的村长，吃光了村长全家。
在虎狼的帮助下，他很快成为了新的村长，新的大寨主，新的城主。
然后他被毒死，神笔辗转流落，战火从未休止。
一段又一段场景，在镜面里面流转过去，速度极快，但孙猴子都能够看得清楚。
“你应该看得出来，这都是人间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老者是神的化身，神笔也是神的宝物，众神给过他们无数的机会，但是他们通通错过了，只是一次又一次印证他们的心有多么丑陋。”
斗笠人的声音低缓，“猴子，你已经在世间沉沦了八百年，金蝉子，你已经在世间遭难了十世。”
“你们在人间的漫长时光里，也有无数的见闻，可以印证刚才镜中的事情。”
镜子的光影在猴子和金蝉子脸上闪烁，忽明忽暗。
配合着斗笠人的声音，像是蕴含着无与伦比的魔力神力，唤出他们心中的经历。
坚定的心智也在不知不觉间被扭转。
凡俗确实丑陋无比，众神却可以如星辰一般明亮美丽。
成为神，就成为了永恒且璀璨的星辰。
“你们……”
斗笠人双掌合十，口中似乎含着滚滚雷音，“还不醒悟吗？”
洞窟里除了这段雷音般的叩问，万籁俱寂。
“醒什么？”
唐僧颤颤巍巍的抬手，挖了挖耳朵，“我这也没睡觉啊，还要醒到哪儿去？”
“刚才那镜子闪啊闪的，里面是放了什么东西啊，算了不重要。”
唐僧老眼昏花，揉了揉眼，“反正我大概知道，就是个臭水沟子的故事。”
“天地本来有广大之力，物产丰袤，演变已久，众生早就不该是停留在蒙昧时，可众神迷惑、恐吓、残杀众生，让众生以求神为本份，新生儿的数量总会减少很多，人们从小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唯野蛮以求生，奸诈以求存。”
“这时候你突然从天上砸个大馅饼给他们，指望他们凸显出自己的真诚，善良，美好，谦让，礼仪，文质彬彬。”
“哈哈哈哈……”
唐僧笑了两声，连连咳嗽，急忙捶了捶胸口，“不好意思，这种事太好笑，笑的有点岔了气。”
“人性如水，你逼迫他们生活在臭水沟里，然后给他们挖一条渠通向更臭的水沟，等他们真淌过去了，你又骂他们是本性丑恶。”
“可就算是在这样的臭水沟里，放眼天下，我多年阅历，所见人心里美好的东西也只是稀少，而不是没有，如果能从小就给他们一条清水渠，又会怎么样呢？”
“让他们在清宁中生活惯了，就算想让他们再成为臭水，只怕也会有很多很多的人要排斥吧？”
老糊涂的唐三藏，往天地八方看看，感觉到处都是神，笑着说，“你们啊，也配自比星辰么，个个都是臭水里养的烂虫。”
“就因为你们自己喜欢在臭水沟里扑腾，就以为世上没有人喜欢清水，没有人愿意去开辟一条清水渠了？！”
雷音顿时止歇，圆光之镜崩散。
斗笠微微抬起，浓眉之下的双目，冷冷的注视着前方的和尚。
“好好好，论唠叨……哦不，是论讲理，还得是师父你在行啊。”
猴子从石头上站起来，勾住紫金冠上的翎羽，咬在口中，晃了晃脑袋。
“俺老孙就没那么能言善道，只有一句话，看见你们这些神仙不顺心，那俺就开心啊！”
斗笠人眼皮微垂，似乎慈悲的叹息起来：“执迷不悟，看来花了这么多年，还是不能驯服你们，只好强行为之。”
“可怜，可怜，可怜这聚窟洲，就要为你们这执迷不悟而陪……”
“呔！！”
孙猴子暴喝一声，翎羽从口中弹出，直扬向上，双目血红欲滴，黑气如焰蒸腾。
“你已经杀了我们多少同伴，以为今时，我们还会怕牺牲吗？！”
“如来，你吃俺老孙一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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