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学徒又搬来了两张椅子。方青黛这才开始排列座位,她让方家父母坐在自己的一侧,而陆霄练的那一侧,则是两张空椅子。
“谢谢,”她坐在陆霄练身旁,对摄影师道,“就这样。”
方家父母也觉得女儿这做法匪夷所思,但既然陆霄练没意见,他们也不愿多管闲事。
匆匆拍了几张照片后,陆霄练就要掐着时间送他们去火车站。
到站台时,火车已经快开了。
方父抱着方一林、拎着行李先行上车,方母则借口有话要单独与女儿说,将方青黛独自拉到了站台的角落,甚至有意背对着陆霄练。
“怎么了?”
方青黛小声问。
方母左右环顾一遭,确认方父和陆霄练都不在后,才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两根金条,做贼似的塞进方青黛手里。方青黛诧异地盯着那两根金条,惊呼道:
“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方母赶忙皱着一张脸,将食指竖在唇上,对方青黛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这是我这些年来所有的积蓄,你自己拿着,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
“可是……”方青黛有些为难,“我要这么多钱有什么用啊?”
方母朝不远处的陆霄练瞥了一眼,紧紧握住女儿的手,正色道:
“青黛,你听好了,你是妈妈的女儿,妈妈最知道你的性子。你喜欢水生,他尸骨未寒,你不可能这么快就爱上另一个人。妈妈不管那个陆少爷是用了什么手段让你和他结婚,如果……之后他待你不好,或者你想跑,就拿着这个跑回老家,到爸爸妈妈身边来。”
方青黛目瞪口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妈妈,我是有夫之妇,怎么能随便跑回娘家?”
“我不管!”方母是个通透的场面人,鲜少流露出这样略带些蛮不讲理的表情,“你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你是我女儿!”
她替方青黛把那两根金条揣在包里,在火车的汽笛声中叮嘱:
“妈妈在乎的是你,其他都不重要。至于一林的事,你也要理解爸爸妈妈,我们年纪大了,总还要有个在身边的孩子。”
方母边说边跑向火车,赶在车门关闭的最后一刻,深深向方青黛回望:
“记住,你是我女儿!”
方青黛迎着她跑了几步,可方母的身影终究被那扇门挡在了火车内,再看不见。那列长长的火车缓慢驶向远方,她想再喊一声妈妈,竟如鲠在喉,无论如何都喊不出声。
她印象里的母亲,是一个总是对父亲和长辈逆来顺受的好妻子、好儿媳。结婚这么多年,不论方父做出多少出格的事,都会被她用一句“既嫁从夫”遮掩隐瞒过去。她拼命地维护着这个家表面的和谐与荣光,才让人忽略了,因为生不出儿子,她一直活在方父的诘责中。
但就是这样一个不敢反抗丈夫的女人,一直被唤作“方孟氏”的女人,坚定地告诉她:
她是妈妈的女儿,可以在任何时候,回到妈妈身边。
父母搬离上海那一天,方青黛以为自己从此没有家了;时隔多年,她好像再一次成为了被妈妈疼爱的女儿。这种感觉既惊喜,又实在难以置信……
陆霄练在站台上定定注视着她,唇角勾起一抹温融笑意。
那两根金条,是他昨天亲手交给方母的,这场母女诀别的戏亦是他亲手策划。方家父母给不了方青黛的底气,他来给。至于,方青黛会否因此缓和与父母的关系,并不重要。
在这乱世之中,明天和死亡哪一个会先来,谁都说不准。既然如此,给方青黛营造一场美梦,大约也不会被戳破幻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