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站在远处,看见灰暗天空中一片秃鹫俯冲而下,抢夺尸肉,很多人会感到恶心不适,但这却是藏族庄严而神圣的信仰。
如果遗体被秃鹫啃食干净,那就说明逝者生前一生清明,可以轮回往生;相反,如果没有,则说明逝者体内罪孽仍在,天葬师会再次处理遗体吸引秃鹫。
通过天葬,逝者能够得到解脱和超度。
一般来说都是人,而且是藏族人才有这样的信仰,这小白兔,还是汉族来的小白兔,竟然也要天葬?
姜葳蕤都不敢想象这粉雕玉琢的小白兔被秃鹫啃食的样子,纵使见过的奇葩较多,她也有些顶不住,逼迫自己快速冷静下来了,她不断告诉自己尊重就好尊重就好。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方立却是汗毛竖起,他以前本就不在国内,这也是第一次来西藏,说实话震撼还是很多。
不过他还是很佩服这位仁兄,冲他抱了抱拳:“那你这两天就要把你的…….额….雪宝送去天葬?”
“是,基本上联系得差不多了。”欧玄把盖子轻轻盖上,又转头看姜葳蕤:“不会是空欢喜的。”
这是他刚才说的话,他又说了一遍。
刚才还暮光微微,现在客厅的灯都已经被客人打开了,柔光透过窗户洒在院子里。
欧玄继续:“小动物们的寿命跟我们人类相比一直都很短,这个我从买雪宝的时候就想得很清楚,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买了。”
“对于雪宝来说,它的一生都很幸福。对于我来说,每天上班前看到它吃点节节草、胡萝卜我就很开心,回来看到它安安静静地在笼子里等我我就觉得满足,它的存在治愈了每天疲惫不堪的我。”
“所以,不止是照顾它的那段时间很幸福,就连这余下的日子里都因为它沾上点光,短暂的别离又算得了什么。我相信你的废物也是,它现在正在沙发上四仰八叉地睡觉,你难道不幸福吗?”
方立悄悄瞄了一眼姜葳蕤,她不笑的时候真的有点凶,他鼓起勇气:“姜姜…姐,你还说要快乐的过一辈子,现在才一天不见沈哥,你都基本上没有笑容了……”
“沈哥是会让你做回小孩的人,不是吗?”
姜葳蕤没说话,晚风又悠悠吹乱了她刚才拢好的头发。
夜色里,那颗桃花树上的五色经幡好像在微微迎风舞动。
她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像一条游鱼,每当觉得可以游得再远一点,再远一点的时候,嘴上的鱼钩会忽然微微撕扯。
好像在提醒她,你还在那片沼泽里。
……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李轩茹收拾好行李要回家了。
今天拉萨阳光明媚,万里无云,但昨夜又下了场小雨,巷子里原本快被紫外线晒干的小水洼又顽强的留下来了。
姜葳蕤和方立在院子外跟她道别。
李轩茹早上去了趟扎基寺和布达拉宫,手上已经戴着开过光的扎基拉姆手绳了,那手绳上挂着五色唐卡,跟着李轩茹动作灵灵晃。
李轩茹开心得不行,说扎基拉姆是拉萨唯一的女财神,有她的保佑,必定步步升高。
方立笑她:“李小猪你一个学生求什么财?”
李轩茹听到”学生”两个字,白了他一眼,心里又苦恼起来:“你还真别说,我课程落下了挺多的,感觉有点迟了,不知道能不能跟上呢。”
方立不知道李轩茹生病的事,还在说:“这个年纪啊,只有你死了别人才会说怎么这么年轻就走了,其他的不管做啥都有人说迟……”
还没说完,姜葳蕤接过话去:“跟不上也没事,车到山前必有路,大胆往前走吧。你现在,不想那档子事儿了吧?”
李轩茹愣了一下,姜葳蕤说的是羊湖边她俩聊过的事。她确实好久没想过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西藏缺氧,她每天都晕乎乎的,脑子根本不怎么转,那些灰暗的事渐渐被抛在脑后。
但要说完全积极向上也不可能,至少她现在每天都有了些奔头,比如现在就是要去赶飞机。
人忙起来有时候就听不见耳边那些嘈杂的声音了。
她对着姜葳蕤点点头:“不想了,姜姜姐。”
姜葳蕤笑:“也算好事一桩。”
方立还在疑惑,这俩人有什么秘密他不知道啊?正想追问,就看到欧玄从巷子外走进来,这次他两手空空。
应该是他家雪宝的天葬结束了。
打了个招呼,欧玄笑着说:“吃的很干净。”
他就知道,他们家雪宝一定可以轮回往生。
方立尴尬一笑:“那就好,那就好。”
欧玄:“嗯嗯,我也准备走了,谢谢你们的客栈。”
姜葳蕤纳闷:“这就走了?还不到一天。”
高反都还没反应过来吧?
“是的,请假过来的。”欧玄看起来很疲惫,看来这两天真的是连轴转。
方立看看欧玄,又看看李轩茹:“那你俩正好搭伙去机场啊。”
去机场的路,还要坐一个多小时的机场大巴呢。
欧玄摆摆手,李轩茹也一副“你瞧瞧你说的什么鬼话”的样子,仿佛昨天跟我一起害怕的人不是你。方立只好讪讪地闭了嘴。
欧玄回了房间,李轩茹最后跟两人道别后,也拖着行李箱慢慢走出巷子。
巷子里,行李箱的滚轮的“咕噜咕噜”声渐渐消失,却在经过一洼洼小水坑后留下了两排平行的细长水线。
刚转身进院子的两人又碰到个老熟人,明煦。
但这次他没有明晃晃的纠缠,只是背着包,脖子上还挂着他那个相机,手里还拿着一沓不知道哪儿收来的超市传单,一副害羞尴尬的模样。
姜葳蕤率先说话:“要走了?”
明煦点点头,往前一步还想再说什么,方立赶忙抢先一步,挡在姜葳蕤面前:“要走赶紧走吧啊,签证要过期了吧?”
明煦:“额,方先生,我是中国人。”
不存在过不过期。
方立也不尴尬,还是很不客气:“管你哪国人,赶快回法国去吧。”
明煦笑着摇摇头,你还不知道姜姑娘也是法国来的吧?最后说不定也是要……
但这些都是他没说出口的心里话,明煦只是从包里拿出一沓洗好的照片,绕过方立塞在姜葳蕤手里,还不等她拒绝,就已经快步出了大铁门。
姜葳蕤一看,照片大概有十几二十张,从边防大厦办证开始,到羊湖边、日喀则酒店、珠峰、雅鲁藏布江,再到这几日的客栈,明煦都挑了最有代表性,光影构造得最好的一些。
方立一把夺过去:“我给你保管。”
……
明煦离开后其实并没有走远,他在巷子里的那几处水洼旁慢慢蹲下,把手里的油纸传单折成一个个小船,轻轻放在水洼上。
那小船竟真的立起来,在小范围里悠悠荡荡。
折完最后一个传单,明煦转身望去,姜姜客栈的门口根本没有人出来。
她不会出来了。
明煦打开相机,在镜头里把彩色小船和墙上的巍峨雪山框在一起,最后拍了一张照片。
然后重新背好背包,离开了北巷。
不过他刚走没多久,一只戴着铃铛的小萨摩耶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