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的人噤若寒蝉。无人敢应。
皇上回头:“沈将军?”
我重重跪下,豁出去了。
我朗声道:“回皇上,狱室也走了水,姑墨公主已经被烧死了,董贵人也在里面。”
“你说什么?”皇上的声音淡淡的,但身体趔趄了下,李德福忙上前扶,被皇上扬手甩开。
“你再说一遍。”
我这才有些害怕,明明皇上未曾发怒,但我却觉得气氛压抑得犹如黑云压城。
我细细说了一遍。
我说:“臣一心救粮仓,又恐府中奸细对董贵人不利,这才留她在原地等待,没想到……”
“你为何要锁门?”
“臣担心董贵人要走,屋外守将无人敢拦!”我道。
我越发得理直气壮。
当时我的处置,实属从急,无可指摘。
“唰”得一声,眼前白光闪过,剑风忽然朝我逼近。
我下意识想躲,但皇上金色的铠甲近在咫尺,不由得一惊,心想:“我命休矣!”
“皇上!”
“皇上!”
一屋子将士和奴才跪了一地,齐声惊呼。
或许他们也早已对那位董贵人不满,何况她是死于意外,怎么能让我一个戍边大将军陪葬?
头上一松,青丝纷纷落下。
御剑只是斩断了我的束冠和头发。
大冬天,我背上的汗涔涔直下,只听到皇上冷冷道:“守城失利,叉出去,杖二十。”
众人皆大松一口气,道:“皇上圣明。”
李德福低声对我说:“沈将军,还快谢恩。”
二十大板对我们这种粗人来说,算不得什么,不过当众受刑,大大折损了我的颜面,我硬是闭门在房中养了几天的伤。
待我出门向皇上复命时,李德福拦在殿外,说皇上上回亲征受了伤,需静养,不见人。
我悻悻回去,打算去找霍将军。
没想到霍泽睿也不在营中,他去巡疆考察了。
又过了几日,皇上忽然抱着身中箭伤的董贵人回来了!
我震惊之余,如何也不明白她是如何从狱室内逃出来的?如果她没死,那死的人又是谁?
而且,皇上明明一直在养病,为何与霍将军一同回来?
没人能告诉我答案。我只知道皇上急传御医为董贵人取箭,千年老参、龟大何首乌、千年松根、苻苓胆……一应上好的药材送进去,皇上守了一夜,董贵人的命救下了。
人虽活着,却无知无觉,躺在床上靠药物吊着性命。
恍恍已是入夏。所有人都以为董贵人不可能再醒来了,就连皇上大概也不抱什么希望了。
他一心一意对付匈奴,每回打仗都要亲征。
先是攻下一个又一个小国。姑墨被打得几乎亡国,仅剩下的一队兵马逃到了匈奴麾下寻求庇护。
除了排兵布阵时,皇上很少开口说话,他的脸庞严肃冷酷,比雪山下的冰峰都冷。
我朝大败匈奴,将其追到独居胥山,歼其精锐,斩杀三王,重创了匈奴,将他们远远赶出了漠北,从此边疆再无匈奴之患。
将士豪情万丈,兴高采烈,终于盼得这一日。皇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不过如昙花一现,很快就消失了。
直到那一日,我巡逻时,看到营中一小簇士兵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不禁上前斥骂一顿。其中一个老兵笑着说:“如今有了大喜事,沈将军就宽泛咱们一两日吧。”
我直道何事,原来是董贵人醒过来了。
不过,皇上并未将董贵人苏醒当回事,甚至大宴都未设,更别提封赏,一切如常。
想来也属寻常,她再如何受宠,也不过是后宫妃嫔中的一个,一个女人罢了,哪里能与朝政相比?
皇上日理万机,每日要接见大大小小的首领投诚,还要备着班师回朝事宜,哪还顾得上她?
直到这天午后,皇上与她共乘一骑,慢悠悠在草原上散着,一众人远远跟着,皆不敢上前。
夏天草随风长,只能看见皇上的龙袍金黄色的一抹颜色,那女人坐在皇上怀中,竟是一丝一毫也瞧不见。
我迎着大大的太阳望过去,想起那日皇上初闻董贵人丧身火场时,回头看我的那一眼,忽然惊出一身汗来。
幸亏,她逃出了火场。
幸亏,她醒来了。